一、回乡之路（1）

一、回乡之路（1）

回许家湾的路虽然平坦，但在现在李兴邦的脚下，却高低不平，走起来相当艰难。他的左脚被炮弹炸伤，虽经接续，但由于医术一般，条件有限，伤口好了，骨头却没长好，一走路，原本平坦的路，就变得高低不平了。

也就是说，他变成了一个瘸子。

李兴邦来苏区前，可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在乡里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但现在变成了瘸子，形象就大打了折扣，与原来的他，可以说是有了天壤之别，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不也正好成了自己回家乡继续进行革命的一个绝好的掩护吗？

不过，有些事他也搞不清楚，原本这仗打得好好的，一二三四次反围剿，无不是高奏凯歌的，而这第五次，为什么就打得这么窝囊了。

苏区越打越小，眼见得红军已经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一天，他所在的连又要转移，他拖着个瘸腿，根本跑不赢，只会拖部队的后退，他就跟营长说，要求留下来，然后回到家乡去，即不给部队拖后腿，也可以把革命的火种，播洒到自己的家乡去。

因为时间紧急，也来不及请示上级，营长一想也好，这样对部队也好，对李兴邦也好。在一起战斗几年了，他绝对相信李兴邦，相信他对党的忠诚，对红军的忠诚，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另外，部队一转移，白狗子肯定要来**村子，寄养在老乡家，无异于送死，他回到家乡，一来可以保留革命的火种，二来他回到家乡，更利于他继续干革命。

李兴邦也想好了，要想回到家乡，就必须脱掉红军服装，穿上百姓衣服，化装成一个讨饭的叫花子。一路上，不知道要过多少条封锁线，接受多少盘问，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抓被杀，听说那些白狗子，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这天晚上，部队转移后，他留了下来。村民们一早起床，不见了红军，却意外地发现，有一个讨饭的叫花子，躺在屋檐下，蓬头垢面，醒过来之后站起来一看，竟然还是个瘸子，不会说话，只是咿咿呀呀地伸出手里的碗，向围观他的村民要吃的东西。

想必，他是昨天半夜进的村，所以没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有好心人就给了他一只红薯。他接过红薯，又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还点头哈腰地表示了感谢，就边啃红薯，边出了村，一瘸一瘸的样子，很是让人同情。

他知道，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就要向西走，而太阳一出来，他就知道了方向。

叫花子每天就为了能填饱肚子，不饿着，他现在的想法，也和真的叫花子是一样的，那就是每天能讨到一口吃的，有力气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叫花子则没有目的地，哪儿有吃的讨，就盘踞在哪，所以，当时富裕点的地方，就总是盘踞着一群一伙的叫花子。

不过，李兴邦现在却要尽量避开大点的集镇，走乡村小路，去小的村子里去讨。但是，就算去乡村讨，他也不去那些高门大户人家，一是这些高门大户的人家对**怀有敌意，二是这些人家基本养着狗，以及狗腿子，在这样的特殊时间，有些狗腿子会盘问上门讨饭的叫花子，一言不和，就有可能被打或者抓起来，当流窜的红军。

而去哪些单门独户的人家，不给就不给，最多骂几句，有的话就会给一点剩饭剩菜或者红薯之类，有的人家给一把米，他一般不要，他不可能会找地方自己生火去煮。而有的人家确实没有剩饭剩菜或者其它吃的东西，他就会收下这把米，等去到其他人家时，就用米换饭。

晚上，他就随意躺在人家的屋檐下，或者遇到寺庙，破房子，就在里面睡。现在虽然已经是深秋，但在部队上经历过太多的野外露营，已经不以为意了。能躺在一块干燥的地面睡觉，他就已经很满足，而如果有点稻草铺地，那就是一种天大的幸福了。

一路西行，有一天上午，走在一座山岗上，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个镇子，看来镇子还不小，他就不打算进去，但走下山岗后，却看见有许多叫花子朝镇子走去。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况，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正在想着，却感觉到被一只手拉了一下，有人说；“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他一惊，一甩手，就甩掉了那人的手。虽然腿瘸了，但手上的力气还是有的，那人没有再抓他，却听见说；“好心没好报，真是狗咬了吕洞宾。”

他一听声音，感觉好像是个孩子，就回头看了一眼，还真是个半大的孩子，站在他身后。他连忙咿咿呀呀地比划了一阵，意思是问那个半大孩子，为什么要去镇子里。

“哦，原来是个哑巴，告诉你吧，镇上的刘善人放粥，放完为止，去晚了就领不到了。”那孩子说。

原来这样，李兴邦松了一口气，就又比划一阵，意思是要这孩子领他一起去。

孩子点头同意了，李兴邦就跟在孩子后面，一瘸一拐地用力走起来，那孩子回了一下头，看见他竟然是个瘸子，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放慢了一些脚步。

而李兴邦却在想，如果革命成功了，哪儿还会有这样的孩子去讨饭，肯定在学校里读书呢，在苏区，就没有讨饭的叫花子，更不用说这样半大的孩子当叫花子了。

两人一路走着，就一路有叫花子超越他们，走在了他们前面。看来，这个刘善人放粥的消息，传播得很广啊，也不知道他能放多少粥。

终于来到了集镇上，李兴邦一观察，发现这个集镇也并不大，只是有两条街道，交叉着成了一条十字街。因为地方比较大，能容纳下许多人，刘善人放粥的地点，就设在这里了。

此时的十字街里，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特别是放粥的地方，大家挤得，只差没有动手抢了。饿极的叫花子们，可不会讲什么斯文，吃到粥就是胜利。

相信这个消息，已经早几天就放出去了，要不然来不了这么多的叫花子。差不多方圆几十里的叫花子都来了。

显然，肯定是僧多粥少，要不然不会这么拥挤。

跟着这半大孩子来到前面一看，凭他的力气，哪里能够挤到粥棚前去领粥。李兴邦对孩子比划几下，要他在原地等他，他帮他挤进去领粥。

孩子也知道，凭自己确实根本挤不进去，就同意了他的要求，开心地点了点头，就把碗递给了李兴邦，自己乖乖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李兴邦往里面挤。

李兴邦的身板，虽然腿瘸了，但力气还在，拼命用力挤了几个回合，就挤到了粥棚前。把两只碗伸出去，咿咿呀呀地，要放粥者给他打两碗粥。

施粥者只给一只碗里打一了瓢粥，手一挥，说；“一个人只能打一碗，快走快走，不要拦别人的路。”

李兴邦无奈，只好把粥碗举起来，小心地退出了人群。

那个半大的孩子还真的还站在原地，李兴邦走过去，把两史碗在他面前比划几下，就倒了一点点粥在自己碗里，大部分在孩子的碗里，然后递了给他。

孩子知道他的意思，竟然对他鞠了一躬，然后端着粥碗，朝来时的路走去，而不是当时就把碗里的粥喝掉。

李兴邦觉得好奇，就跟了过去，又咿咿呀呀地比划几下，意思是问他，你为自己不喝掉粥，这是要把粥端到什么地方去。

孩子懂他的意思，就说；“我要把这粥端回去，给我娘喝，她病了，几天没吃饭。”

李兴邦听了，差点流出眼泪。就要孩子站住，然后把自己碗里的粥，全部倒在孩子碗里，然后，比划几下，要他快点回去，路上小心一点。

孩子开始不让他倒，但在他的坚持下，也就接受了。倒完粥，孩子把粥放下，突然扑嗵一声给李兴邦跪下，说；“感谢大恩人，感谢大恩人，我还替我娘感谢你，你真是好人。”

李兴邦吓一跳，赶紧扶起孩子，挥挥手，要他赶紧回去。

看着孩子走了，李兴邦刚想转身走，却突然觉得后面有破空之声传来，似乎是有一根棍子朝他背上打来，力道还不小。

他把身子一让，棍子打空了。在战场上，他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白狗子从后面的偷袭了。白刃战，肉搏战，那是从刀尖上，枪托下，横飞的子弹和弹片的血雨腥风中滚过来的。

虽然躲过了后面的棍子，但李兴邦还是吓了一跳，毕竟这里不是苏区，是国统区，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躲过棍子，他就听见有人骂开了；“你妈的，没打着，继续打，把他打倒为止。”

李兴邦放眼看去，他的后面竟然站着七八个少年，个个都是叫花子样。

“他去抢粥，竟然把老子推倒，今天不揍你，你不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给我一起上。”一个声音喊起来。李兴邦看见一个年龄最大的叫花子朝其他人挥了一下手，想必他就是这群叫花子的头了。

李兴邦一笑，这几个人对他来说，两个回合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打翻在地。

在战场上，七八个拿枪的白狗子围着他，他都丝毫不惧，更何况这几个只拿棍子的少年叫花子了。

“上，他是个瘸子，不要怕。”为首的再次喊起来。

李兴邦虽然不打算动手，但眼里射出的灼灼精光，让那些少年惧怕，他们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嗯，不要怕，来吧，我确实是个瘸子，跑不赢，我让你们打，让你们出出气。”李兴邦看他们手里没有刀之类的利器，就想着息事宁人，让他们打一顿算了。毕竟，他们也是这个社会的受害者，刚才自己为了抢到粥，也确实用了许多力，推开了好多人，其中应该有这个人，但他却不可能看清他们。

李兴邦走了几步，让他们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真的是个瘸子，然后，双手抱头蹲下，说；“最好不要打脑壳，那会打死人的，来打吧。”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主动要求别人打自己。竟然不敢上前来打人了。

“一帮废物。”为首的喊一声，就拿过一根棍子，要上前来打人出气。

“小心些，麻子！”有人提醒他。

“不要怕，来吧，打完我好走人，是男人就快点来。”李兴邦说。“我绝对不还手，如果我还手，你们……”不等李兴邦说完，为首的少年手里的棍子，已经嗵的一声，打在李兴邦的背上，把李兴邦的话打断了。

也不知道是麻子的力气太大，还是这根棍子本来就不够硬和结实，麻子一棍子打在李兴邦背上，他手里的却只剩下半截，另外一截竟然断了，飞出几米远。

“看到没有，他可是个硬骨头，我的棍子都断了，他还没事一样，快来打这个不懂规矩的新人，不打他，以后还会这样没大没小的。”麻子又喊起来。

听了麻子的话，李兴邦又笑了，难道讨饭还有什么规矩不成。他以前没讨过饭，当然不知道这世上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的事，他只听说过“讨得三年米，连官都不想做”这句话，但并没有真正去讨过，今天一讨，才知道这其中竟然也有另外一番世界。

其他几个少年听麻子又喊起来，这才一窝蜂地拥过来，对李兴邦拳打脚踢、用棍子打，用蔑条抽，但李兴邦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几个少年停了下来，一个个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也许是刚才没有抢到粥，饿得没了多少力气来打人。

李兴邦站了起来，把这群少年吓得一哄而散。

因为，站起来的李兴邦，好像没事人一样，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迈开步子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