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反水者（1）

八、反水者（1）

李满山原来是安源煤矿挖煤的，那是个苦差事，不是有俗话说；世上只有三般苦，挖煤杀猪磨豆腐吗，而三般苦之中，又以挖煤为最。天亮前下井，天黑后才能上来，两头都看不到太阳，累得腰都直不起，但为了尽快积攒资财，他忍了下来。直到那年，一个叫李隆至的人去到安源，讲穷人为什么穷，富人为什么富，穷人要翻身，只有站起来，打倒一切压迫和剥削阶级，穷人才能翻身做主人，不再为富人当牛做马。

李隆至的这一番宣传，让只有十几岁的他，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希望。那就是不用这么苦累苦累的，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只有十几岁的他，为什么去挖煤了呢？原来，李满山家从前也是小有资财的，只是一到他爹手上，就好吃懒做，还染上了赌瘾，只几年的功夫，家里就让他输了个精光，田土，房子，老婆，只是准备要卖他的前夜，他跟着一帮到安源挖煤的人，去了安源，这才避免了被卖给人贩子的命运，但一下井挖煤，他就有些后悔了，说不定卖给人贩子，还不用这么苦累呢？起码不用下井挖煤吧。

有一天，他竟然想回家，去找他爹，让他爹把自己卖给人贩子。但他没有钱坐火车回家，又不想走路。就去找一个工友借钱，刚好是一张火车票的钱，工友就问他，在矿上有饭吃，下井也不用穿衣服，他也没有婆娘要养，要钱干什么？再说，借了钱，你能不能还得起，在工友的再三追问下，他才说出了实情，工友一听，不但没有借钱给他，还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骂他是个天生的贱骨头，自己挣的饭不吃，要去找人贩子把自己卖了，还幻想着会卖到一户好人家，不用干活，不用下井挖煤，不用下苦力，像你这样的贱骨头，好人家会要你吗？人家会买一个公子哥回去养着啊，你想不干活，不打死你才怪。足足骂了他一个小时，才把他骂得重新回到宿舍。并且，这工友还把这事当笑话讲，全矿井的人都知道了，还包括工头胡老三，当胡老三知道他有这个想法之后，还特别关照他一些重活累活，不干就没有饭吃。

而就在他十三岁那年，李隆至到了安源，他随着其他的路矿工人去俱乐部听演讲，虽然不识字，但也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靠拼命下井挖煤，是改变不了的，只有砸碎这个旧世界，他们这种苦力，才能翻身做主人，才不用下井。

但他毕竟年纪太小，李隆至就要他到夜校去读书识字，所以，如今他之所以能写信，都是那时学的文化，识的字，要不然，他肯定文盲一个，只能继续当苦力。

十多年来，他对李隆至，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尽管后来李隆至的激进做法被否定，但他仍然念念不忘。只是他后来虽然入了党，但一直在区委一级，没有能够再往上升，只要能干革命，他不计较，但也总是看不清革命的形势，他的资格很老，县委也拿他没有办法，最后就让他到游击队担任政委，一俟有合适的人选，就再派一个队长过去。

他虽然干了这么多年的革命，却一直不懂军事，对于军事一直是个门外汉，所以让他当政委，而不是当队长。他没有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战场，也没有经历过血雨腥风的厮杀，虽然经历过几次危险，但都被县委成功化解，把他保护了下来，而他自己，却还蒙在鼓里，好像自己是天生的福将一样。

这次，县委接到他的信，极力推荐李兴邦来当队长，说他很有军事才能，如果他来当队长，战士们肯定能尽快学好军事本领，在明年春天，就能打下县城，为革命开辟一番新的可喜的局面。

接到他的信，县委几个人可是吓坏了，如果让他这一折腾，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游击队，岂不是要毁在他的手里。现在的革命形势，那是容不得半点闪失的，**红军尚且拼命转移，北上寻找落脚点，一个县的游击队几十口人，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现在的关键，是要训练好游击队的战士，又要保存好革命力量，一俟时机成熟，再拉出来。

县委几个人一研究，决定撤消他的政委一职，改为副队长，让李兴邦先代理队长，等将来有合适的人，再接替他的队长一职，并且，掐断李满山和县委的联系，改由代理队长李兴邦和县委联系，这样，他要和县委联络，就只能先通过李兴邦，而李兴邦可以决定有没有必要和县委联系，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少联系一次，就少一份危险。革命不是蛮干，更不是冒险，无谓的牺牲，更要避免。

这些决定和考虑，李满山是不知道的。信还在来的路上，他就坐不住了。

他写了信给县委，推荐他来当这个队长，让战士们尽快学好军事本领，在他和李兴邦的带领下，区区一个县城，要拿下来，还不是易如反掌。但是，信刚刚发出，已经追不回来了，但是，李兴邦却并不买他的账，根本不同意他的想法，这让他很不高兴。他也知道，只要县委的信一来，他李兴邦肯定是队长，如果李兴邦当了队长，又不买自己的账，和自己没有相同的革命理想，那以后岂不是要天天闹矛盾，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那在一起共事，有个卵意思啊，不如自己去找县委，要求重新安排自己的工作。

但是，李兴邦已经上山去了，明显是不想和自己呆在一起，如果自己走了，岂不是遂了他的愿。而如果不走，一旦县委的回复下来，自己就再也无法改变。

晚上，钻到牛角尖里的李满山，再也坐不住了，他匆匆留下一封信，就出了山，路上虽然有岗哨，但他是政委，他说出去执行任务，谁敢拦他？

半夜，路上杳无人影，只有开始融化的雪水，咕噜咕噜地往山下流着。听着这些声音，他仿佛看到了春天就在山外，山外也就有他的春天，只等他去淋浴春风。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和开心，一天来的郁闷，随着融化的雪水，流得无影无踪。

天快亮的时候，他来到一家交通站，也就是接待了李兴邦的那家交通站，如果在这里睡一个白天，晚上再走，应该是比较安全的。但是，他只在这里吃了一顿早饭，就坚持要在白天穿过封锁线，在下午的时候进城，当时就可以找到县委，晚上就可以向县委汇报，后天一早就可以从县城出发回来。

“同志，我不是说你，以前来的人，都听从了我们的安排，都一路无事，你要是这样坚持要走，我以后只好向上级汇报，对你提出批评，并建议给你处分。”老爷子对李满山说，这已经是很严厉的批评了，就是要让他放弃白天进城的想法。

“你少给我倚老卖老，我参加革命的时候，你在哪还不知道，你汇报吧，我不怕，也不反对你这样做。”李满山傲慢地说。

“你这同志这样说就不对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路上万一出现麻烦，那可是没有人帮你哟，你出了问题，谁来负责呀？不会要我们交通站负责吧？”老爷子说。虽然李满山这样说他，他也没有生气。

“我出了问题，谁能负责，没有谁能负责，只有我自己负责，县委也负不起这个责，好啦，废话少说了，给我准备一套猎人服装，有猎枪最好，还要有猎物。”李满山说。

“猎人服装到是有，但没有猎枪和猎物，你来得太突然了，早点通知一下，或许可以准备一下，给你找一找，你又走得那么急，一下子也不好到哪去找啊。”老爷子说。

“我有紧急情报要上报县委，不走不行，你给我猎人的服装就行了，我得马上要走。”李满山说，边说边往嘴里唆面条。

“好吧，你稍等。”老爷子说着，就进到里面，到柜子里找猎人服装去了。

等李满山吃完面条，老爷子也出来了，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猎人服装给他，他就换上，把自己的衣服留在交通站，等回来的时候，再换回来。

这身衣服穿在李满山身上，还基本合身，只是他即没有猎物，也没有猎枪，如果说自己是猎人，那说不定会被人看穿的，但如果不仔细，也是看不出来，遇上粗心大意的人来盘查，或许可以蒙混过关。

换上衣服，李满山自己也比较满意，配上他天生的黑脸庞，粗手大脚，也确实有些像猎人。只是身上没有背猎枪和猎物，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这是猎户证，你拿好了，或许有用。”老爷子把一张纸递了给他，他接过来，小心地装在口袋里。

“嗯，好啦，谢谢你老同志。”李满山说，然后和老爷子握了握手，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老爷子摇了摇头，觉得似乎有些不可理喻。然后，他转身叫来他的孙子，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他孙子就尾随着李满山也朝村外走去。刚才，李满山没有见到老爷子的孙子，只见到老爷子一个人。

小孩子睡眠惺忪，一直远远地尾随着李满山，而李满山却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遇到一个检查站。远远地看到前面有检查站，李满山犹豫了一下。

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的违禁物品，可以放心让警察搜身，怕什么呢？他心里想着，就大步地走了过去

非常时期，警察想在什么地方设卡检查，就在什么地方设卡，民众没有反对的理由，只要你不是**，没有违禁物品，你怕什么检查呢？

检查站非常简陋，一看就知道是一种临时性的建筑。大路两边，各架着一个三角鹿柴，只在中间留下一个口子，一边站一个警察，另外有两个警察在一旁游弋。路边搭了一个用木板围起来的房子，里面可以坐人休息，并用以遮风挡雨。警察在检查口的问话，房子里的人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终于轮到李满山了。

他把猎户证递了过去，警察接过去，瞄了一眼，问道；“姓名？”

“龙大富，上面不是有吗？”他说。

“有归有，我就是要问你。”警察说。“进城干什么去？”

“走亲戚。”李满山答道。

“空手走亲戚，你也真够抠的，不会带一两只野物吗？搜一搜。”看证件的警察对另外那个警察说。

“穷家富路的，这不是想进城到表哥家借点钱过日子吗，如果打到野物，我会拿去卖呀，还用借。”李满山说。

“也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唉！走吧走吧。”搜完身的警察，听他一说，可能想起自家的往事，就叹了口气，对人挥了挥手，准备让他过去。

李满山一听，高兴得迈步就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连证件也不要了。

“他妈的，你的证件，不要了，真是穷疯了。”那个检查证件的警察喊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穷疯了，想赶着进城吃中午饭呢，早饭都没有吃。”李满山转身过来接猎户证。

接了证件，李满山转身就走。

但刚刚迈开步子，就听见从木板房里传出一个声音；“站住！”他和警察的对话以及他的言行，都被木板房子里的人看了个清楚，听了个清楚。

随着声音，从房子里走出几个穿便衣的人，他们正是清乡队的侦探，配合设卡的警察，守在这里，专门盘问他们觉得可疑的人。他们并不明目张胆地站在路边，那太辛苦，就都坐在木板房子里，听和看，觉得可疑，再出来进行盘查。

听到喊声，李满山暗叫一声不好，原本想跑，但转念一想，我能跑过子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