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迷茫5

“你们先回去吧。我呆一会。”

陈平把陈小丫埋在了泾阳城西的山坡上。李异材和邹子良也是过来帮忙。两个人脸上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两个人当初都在渭北工作，都是看到过渭北这边女子运动的高涨。

当时风言风语很多。

只不过革命之初，大家都摸不准这些革命党的脉搏。因此虽然有很多人反对女子运动，但并没有人直接出来反对。

所以在三原，女子运动如火如荼。

两个人都在陕西军政府，也知道当时陕西省议会带来的压力。对于陕西的士绅来说，包括对于保守的陕西民众来说，女人这样出来活动就是无法理解。最后陕西军政府在强大的压力之下，最后决定解散女子军，取缔女子教育会、后援会。当时两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反对。

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如何保卫潼关，如何阻挡甘军进攻西安，这才是当务之急。解散女子军、取缔女子教育会和后援会这样的事情都是小事情。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根本就没有在意。

但今天的事情，却让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忠国，看起来天气情况也不好。不要呆太长时间。”

“我知道。我只是想跟丫头说说话。”

陈平的状态很不好。

好在自从参加革命之后，陈平经历过很多严酷的情况。钱鼎的遇难、严飞龙牺牲，都给陈平很大的打击。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陈平比刚刚出道的时候，内心强大很多。所以虽然心情很差、状态很不好，但还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境地。

只是难受，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陈平伸手抚摸给陈小丫立的碑子，陈小丫的面孔不停地浮现在陈平的脑海当中。说起来陈平和陈小丫总共也没说过多少话，总共也没有接触过几次，说起来两个人也没有那么深的私人交情。但陈小丫的活泼可爱，却让陈平非常喜爱。

她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可是她的命运就像是受到诅咒一样，从开始就是那么的悲惨。

和钱鼎遇难时候的那种疼痛完全不一样。钱鼎遇难，陈平撕心裂肺的感觉，那是因为失去亲人的痛苦。而今天陈小丫的死，带给陈平的是一种无奈。

一种无可奈何的压抑。

想着想着陈平再次流泪。自从辛亥革命之后，这半年时间陈平流过的眼泪超过之前十九年流过的眼泪。此时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淋在陈平的身上。不过陈平完全感受不到这些。

陈平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又想起小丫说的那句“人的命，天注定”。难道人真的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我们做的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革命的意义何在？

“丫头，对不起。”

陈平坐了很久，才慢慢的开口说话。

“丫头，婉兮曾经说过，钱鼎大哥曾经也跟我那么说过。他们都说，只要我们革命，只要我们推翻满清，那么我们就有好日子过，我这样穷人出身的人也能上学，男女都能上学。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他们，他们一个是我最信任的兄长，一个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他们都比我有文化，他们知道的都比我多，我相信他们。”

“可是我现在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革命，我不知道我们革命到底正不正确。为了那个美好的梦想，钱鼎大哥牺牲了，飞龙大哥牺牲了。还有无数的人，在战场上牺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么努力的推翻朝廷，到头来没有任何的改变。为什么到头来受伤害的反而是我们。”

“丫头，你忠国哥我其实也只是会看懂几个字而已。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比你更加混乱，更加迷茫。”

陈平这个时候很是彷徨。

大家牺牲那么多人，才获得了革命的胜利。可是现实情况，陈平看不到任何变化。陈平是为了钱鼎和曲婉兮他们描述过的美好未来，更加努力的革命。但现实和自己的梦想完全不同。

迷茫。

陈平不是一个很懂革命道理的人，也没有读过多少书。陈平的知识基本上都是从钱鼎和婉兮那里学到的。陈平参加革命，影响最深的就是钱鼎。

陈平一直相信他们。

但现在真的是迷茫。对于革命迷茫，对于现在迷茫，对于未来也迷茫。

“丫头，以后，等以后我找到了答案，我会再来告诉你。”

…………

“未曾想到，未曾想到。”

回来的路上李异材是不停地叹息，李异材这几天的叹息声是越来越多。

陈平没文化，很多问题想不明白。同样李异材是文化太多，所以有很多问题更加想不明白。自从革命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都让李异材无法理解。

陈平和李异材文化功底不同，在同盟会的地位也不同，看到的东西更不同。

但两个人的状态都相差不多。

都对目前的现实迷茫。

“当初都督府取缔那些女子组织的时候，我也没反对过。只是取缔而已，并没有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呢？”

李异材不停地摇头。

“上位者，上位者做什么都要谨慎。谨慎谨慎再谨慎。因为上位者简简单单的一个命令，下面却不知道有多少血泪，会影响多少人。但这些又有谁会知道。”

李异材作为关中大儒，今天看到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惨案。

一个让他需要反思的事情。

“你知道未来的历史会怎么写这件事情吗？”

李异材突然问了邹子良。不过没等邹子良说话，李异材直接道：“一笔带过，甚至我们的历史书上根本不会记载这样的小事情。谁会去关心一两个女人的悲惨命运，一两个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历史书当中。可这样的惨事却直接发生在我们的眼前，你说历史公不公平？从《史记》开始，我们的历史谁关心过这些人。帝王将相，我们这些人说不定能够名留青史，但谁会去关心她们的命运。”

邹子良一直都是沉默。

不过这个时候却是缓缓道：“仲公，历史总是如此，无法分辨对错，就看你站在哪个角度。雨亭兄从陕南到兴平，枪毙的超过五百人。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冤枉的。我们从上面看下去，从整个大局看来，甚至还要为雨亭兄鼓掌，要为雨亭兄请功。大家都要承认雨亭兄对于革命的功劳，因为他的果断，稳定了陕南和兴平，因为他的果断稳定了大后方。但是那些被冤杀的人，他们的亲戚朋友，就会是什么境况？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不是惨剧。在他们眼中雨亭兄是什么印象。”

历史。

历史的功过，谁能够说得清楚。

每个人看历史的角度都不同，得到的答案也不同。陈树发的行为争议很大，有的人认为他对革命有巨大贡献，有的人认为他滥杀无辜。

甚至那些冤杀人的亲戚朋友来说，陈树发是一个罪无可恕的人。

这次的事情也是如此。

对于陕西军政府来说，女人算什么。所谓的女同盟会会员，所谓的女权组织，把他们加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分量。

而反对这些女子组织的都是陕西地方实力派。权衡之后选择这些地方实力派，放弃那些女子组织，并没有什么错误。

军政府毕竟要生存。

要钱、要人，都需要这些地方实力派。和他们相比女权组织算个屁。

军政府的选择错了吗？

如果军政府的选择没错，那么这些悲剧是怎么出现的。难道是这些追求女子权力的人错了吗？

到底是谁错了？

这就是历史。

“可是，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避免这种悲剧吗？”

“仲公，我认为是有办法的。”

李异材也好、邹子良也好，都是有足够的文化功底、足够的阅历、足够的能力。因此想问题的高度、深度肯定是超过陈平的。

“仲公，中山先生的三**义，我们只是完成了民族革命，我们现在仅仅是推翻了满清朝廷而已。我想新政府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应该是构筑民权，发展民生。特别是民权，只有民权主义的成功，才能避免这样的惨案发生。”

“民权、民生。”

李异材缓缓地点头，然后道：“或许。不过什么是民权，谁又知道。发展教育，教育救国是对的。”

本来是因为西安的纷争，所以离开西安。但到底要怎么做，李异材并没有计划。但听到邹子良的话，李异材慢慢的下定决心。

民权，民权。

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是民权，那怎么去实现民权。难道靠上面的强制性的规定，那样是不可能实现民权。只有教育，教育才能够实现民权。

教育救国。

李异材终于有了自己的决定。

“仲公，不要太伤心。所谓乱世人命不如狗，中国历史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血流成河。这样的事情今天我们是见到了，其实整个中国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惨事。想要避免，我们国家就要强大、就要富裕。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邹子良虽然也对于现在的情况不满意，但并没有失去信心。

邹子良不是大富之家出身，小时候反而是非常穷的。小时候因为机灵，给地主家的少爷当伴读。没想到聪明伶俐，被教书先生认为是天才，邹子良的表现让所有人惊讶。最后是那位地主家给钱，让邹子良读书。

不仅如此，邹子良后来还留学日本。因此他的感触更深。

连清朝都推翻了，其他什么能够难倒大家。只要大家努力，国家的强盛是肯定的。

“恩。”

李异材脸上的阴霾也开始消失。

虽然邹子良比李异材小了三十多岁，但邹子良的话，对于李异材真的很是安慰。是啊，改朝换代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中国历史上，大部分的改朝换代哪一次不是死伤无数。辛亥革命算是流血最少的一次改朝换代。

现在民国成立，就剩下了如何让国家富裕强大。

“忠国不会有事吧？”

李异材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陈平在的地方。虽然已经看不到陈平，但李异材还是很担忧。

“应该没事。忠国是带兵的，应该能够承受得住打击。”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