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受伤2

“坐。”

声音很轻。

陈平明白，这不是曲婉兮的声音小，而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体让她只能有这么高的声音。虚弱，现在的曲婉兮从上到下只有虚弱。

身体虚弱到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倒。

“婉兮……”

“我没事。”

曲婉兮摇摇头，伸手摸了摸陈平的脸。虽然陈平和曲婉兮也算是私定终身，但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有过这样亲密的时刻。

“战争结束了？”

“结束了。升允的部队已经完全退出陕西，陕西战事正式结束。婉兮，民国建立，革命成功了。”

陈平握着曲婉兮另外一只手点了点头。

“成功了，成功了。”

曲婉兮凄然的笑着，道：“民国建立了，革命成功了。可是我却失败了，我们却失败了。陈平，你说好不好笑。”

“婉兮……”

“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劝我。我们妄想着男女平等，我们妄想着改变千百年的规矩。原来我们是真的，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陈平看曲婉兮喃喃自语，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她。

曲婉兮刚刚见到陈平时候还是比较喜悦，但现在脸上再次布满绝望的神情，继续道：“我们希望革命能够改变一切的不平等，却没有想到我们依靠的革命党第一个抛弃了我们。中山先生，他们就抛弃了我们。革命之前中山先生他们口口声声的表示支持男女平等，可是结果呢？民国成立，第一个被他们抛弃的就是我们。”

曲婉兮眼中是仇恨的目光。

她恨。

恨自己的无能，恨那些抛弃她们的同盟会。同盟会那些**人物明明在各个场合都说过支持女子革命的话，但真正建立政权之后，一个个立马就是另一种嘴脸。

虚伪的一群人。

“婉兮，不要这样。我这次和邹子良一起回来，路上邹子良谈的很多，我赞同他的话。出现这样的事情，是因为现在的社会还无法接受这些。中山先生他们也是迫于压力……”

“不，不，不。”

曲婉兮打断了陈平的话。

然后鄙视道：“迫于压力？同盟会就是一个不彻底的革命党。他们口号喊得那么响，但却没有魄力去实行他们喊出的口号。他们高喊平均地权，可是现在谁敢继续这么说。他们口口声声说男女平等，可是面对那些士绅、读书人的反对，立马改口。说白了，同盟会那些人就是一群没有勇气、没有魄力，一个根本不敢和传统面对面打仗，敢于和传统决裂的人。当然我们更是一群蠢人。”

曲婉兮指了指自己。

“我们这些人一边高喊要男女平等，一边却依附在男人身上。指望他们这些男人能给我们一点怜悯，帮助我们实现男女平等。你说好不好笑。”

曲婉兮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一样。

让陈平胆战心惊。因为现在的曲婉兮很陌生，反正不是陈平之前认识的那个曲婉兮。

“婉兮……”

“陈平，对不起。”

曲婉兮忽然低下头，摇摇头道：“我以前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有勇气、有担当的人，我会和鉴湖女侠一样勇敢。但我想错了，我比自己想象的胆小。我没有秋月那样的胆量去结束自己生命，也没有鉴湖女侠那样有担当。我没有能力重新开始，更没有勇气去面对大家。”

说着说着曲婉兮开始抽泣。

哭。

从回到家里开始，曲婉兮就没有说过什么话，也没有哭过。这段时间曲婉兮只是想，想以前上学的事情，想和陈平在一起的日子，也想女子军的日子。

直到今天见到陈平才真正哭出来。

“陈平，我怕，你知道吗？我好害怕。要不是我，秋月可能不会死。就算她在魏家过得不如意，但如果不是我给她一个根本无法实现的梦，她或许就不会死。那么多姐妹，要不是我很多人可能就会平平稳稳的过日子。都是我，害的她们有家不能归，还要受到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婉兮。”

陈平没想到曲婉兮突然之间情绪就如此激动。

刚刚还非常冷静的分析，这个时候却真的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曲婉兮今年才十九岁，从小到大也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

这次的事情打击实在是太大。

因此陈平轻轻地抚摸曲婉兮的后背，曲婉兮顺把头放在陈平的肩膀上。

“陈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勇气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也没有勇气出现在大家面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或许只有菩萨能够救我。”

“你说什么呢？”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让陈平心里发慌。

“对不起，陈平。我是一个胆小鬼，我不是鉴湖女侠这样的女中豪杰。现在的我每晚都做恶梦，我这些天就没有好好睡过觉。陈平，我……”

曲婉兮顿了一下，不过还是咬牙道：“陈平，我准备剃头侍奉菩萨。或许我要的答案会在菩萨那里找到。”

“你……”

陈平大惊失色。

陈平再笨，也已经明白曲婉兮的意思。曲婉兮这是想要出家，陈平怎么能接受。因此陈平伸出双手握住曲婉兮，道：“婉兮，你难道真的要抛弃你一直坚持的东西吗？”

“坚持？”

曲婉兮摇头，凄然道：“陈平，我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呼吁什么，再去坚持什么。现在的我只想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我知道我是胆小鬼，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我，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害怕，你知道吗？”

曲婉兮把手从陈平那里抽出。

逃避。

年轻的曲婉兮是真的害怕了，她现在只想逃避，只想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想要找一个能够安慰自己心灵的地方。

“那我呢？”

陈平心里跟刀割一样的疼痛。

陈平的亲人不多。可是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要离自己而去。一手把自己养大的姐姐姐夫一家，手把手教自己读书的钱鼎，逃难的时候收留自己的王振乾、严飞龙，以及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的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失去这么多。

曲婉兮的手再次抚摸陈平，眼睛当中含着泪水，吃力的把头靠上去，轻轻的吻了一下陈平的脸颊。露出陈平之前最喜欢看的笑容，道：“我喜欢的人是大英雄大豪杰，我的梦想就是嫁给大英雄大豪杰。你就是我的大英雄大豪杰，但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

曲婉兮不停摇头。

陈平看着茫然、绝望，带有内疚、歉意，痛苦不已的曲婉兮没有逼迫她。而是靠近曲婉兮用力的抱住了她。

眼泪一滴一滴的留下来。

曲婉兮说的陈平都听懂了，也明白曲婉兮的选择。

正是因为如此，陈平更加心痛。女子军解散了，有人死了，有人回家继续她不喜欢的生活，有人回家之后被人指指点点，有人回家之后生活更加艰苦，有人无家可归沦为青楼女子。

曲婉兮则是选择了逃跑。

陈平怜惜那些苦命的人，怜惜自己怀中的佳人。她才十九岁，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害怕，因此没有选择勇敢的面对，而是选择逃跑。

陈平不知道谁对谁错。

陈平就这么抱着曲婉兮，陈平不愿意放开，希望时间能够停步在这个时刻。

“陈平。”

“恩。”

“走吧。”

陈平心疼，但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默默的站了起来。凝视着脸色苍白的曲婉兮，想要把她的样子直接印在自己脑海里。

最后叹了口气，转身疾步的离开。

因为留在这里，陈平就越舍不得。那里坐着的就是自己最喜欢的女人，可是自己却留不住她。这样的残酷现实，让陈平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陈平慢慢的消失在曲婉兮的视线范围。

曲婉兮吃力的站起来，想要再看看陈平离开的背影。但身体太虚弱，没能够站起来。眼泪慢慢的流下，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胆小鬼，我是个胆小鬼。”

“忠国……”

陈平到大厅的时候，曲翊凡拉住了陈平，想要问什么。但看到陈平脸上的泪水之后，瞬间不知道应该要问什么。

“保重。”

陈平简单说完之后离开了曲家。

曲翊凡看着陈平的背影跺跺脚道：“父亲，看起来陈平也没能让小妹改变主意。父亲，现在怎么办。小妹心事太重，医生都说如果小妹的心结打不开，会影响寿命的。小妹执意要出家，这……”

曲老爷此时的脸色也苍白。

想要喝茶，但拿起茶杯却不停地抖动。因此他没有喝茶，把茶杯重新放在桌上，道：“或许出家也是好事情。婉兮的心结打不开，身体会越来越差。佛祖跟前说不定她能够打开心结。都怨我，都怨我。好好地女娃子偏偏送去读什么书。难怪先贤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我造的孽。如果不是我让她读书，在家里好好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说着说着曲老爷是老泪纵横。

自家女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在渭北来说是名副其实的才女。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不平。

“父亲。”

曲翊凡大惊失色。

自己父亲在家一直都是很严肃的，什么时候如此失态过。

“我没事。我们去看看婉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