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洹河，生隆虑，入暗河，出太行，在小南海捧出串串珍珠，又一路滚滚北进，与柏门珠沼的涌流汇聚，而后折向东方，经洹河平原，溶入卫河，汇入渤海，最后与**大海交融。

洹河，流自亘古，流向永远，而那洹河岸边却生出一世又一世的英雄，捧出一代又一代的风流。当她流淌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时，日寇的铁蹄已经踏上中华大地，一支魔鬼的队伍正吹着魔笛，挑着膏药旗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向洹河岸边挺进，洹河儿女正面临着一场空前的劫难。

轰轰的飞机声传来了，轰轰的炮声在远处炸响，卢沟桥的狮子发出愤怒的吼声，华北平原抗日志士的鲜血阻拦着侵略者的脚步，而洹河南岸的人们却在为流淌千年的万金渠水争斗，红枪会千百支红樱枪抱在会员手中，在会首巩安国带领下高喊着：“刀枪不入，刀枪不入”的号子，向位于万金渠自卫团所在地柳集进攻。万金渠自卫团的头领孙孚此时却正在万金渠边与妻子乔英一道浇着麦子。

年前冬暖，今年春来早，再加上人勤肥料足，麦苗长得十分喜人，孙孚虽然是万金渠自卫队长，手下有五十多号人，三十多条枪，管辖地每年也可收来万两银子，可却从来不看重财富，每天下地耕作，闲时背个箩头拾粪，家人的吃饭全靠这二亩四五分地生活。看到今天麦子长得好，好象看到了白馍蒸熟了，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看到麦垄中有一个瓦磁片儿，都拾起来扔到地头的沟沟里。

乔英更显得高兴，一边用铁锹拨拉着麦垄里的水，一边跟着水头儿走，一看脚下有棵野草，赶紧伸手拔出去扔掉，只怕一棵草儿吸去土壤的肥力，影响了庄稼生长。

这时，自卫团的孙玉却顺着万金渠边跑来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大当家的，大当家的，”说话间就到了孙孚的跟前，喊道，“大当家的，不好了，不好了啊，红枪会的人打来了。”

孙孚把手中的铁锹往田中狠狠地一插，一下撩开了胸衣，露出了里面插着的两支二十响，说道：“什么，红枪会敢打我自卫团，反了他了。”

孙玉抹一下头上的汗水说：“大当家的，真的！咱妹子秀香来了，在那儿跟晓兵说呢，我听到了就跑来找你了。”

孙孚说了声：“走！”就前头走了，孙玉赶紧跟了上来。

乔英赶紧追上来说：“哎呀，孙孚，红枪会的人虽然多，但巩安国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有话好好地说，不要打仗呀。”

孙孚头也没有回说：“我知道，你浇地吧。”说过三步两步窜上渠岸，一溜小跑朝村子去了。

柳集自卫团设在村中孙氏祠堂内。这祠堂有大殿七间，配殿七间，东西配房各五间，院中长着一棵千年古槐，伸出千年的古枝，枝上冒出了一簇簇嫩牙。一只铁钟有百十斤，挂在树杈上，长长的钟绳几乎可以拖到地上。一只寒鸦在枝头上“哇哇”地叫着，与这阳光明媚的春色极不协调。

自卫队的队员们有背枪的，有拿刀的，都站在祠堂内看着门外，等着他们的主心骨孙孚归来。

孙孚匆匆地走来了，大家把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孙孚径直走到大殿前的前台上，孙晓兵与孙香兰赶紧迎了上去。孙孚盯着孙香兰问：“红枪会真得来了吗？”

孙香兰焦急地说：“安国他们来了，聚集了两千来人。”

孙孚眼中露出了凶光，又看一下孙晓兵：“兵叔，我早就说过，巩安国不会念亲戚关系与我们罢休的，今天果然来了。好，既然他不念这层关系，那么咱们就打，打出屁来就是屎（死）。孙玉，敲钟，把柳集的男女老少都给我集合到这祠堂来。”

孙玉说：“是！”扑到槐树下抓住钟绳敲了起来，钟点紧促，听到钟声的柳集人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从家中，从田间地头，从归家的、外出的途中奔了过来，扑到孙家祠堂。

柳集的人都来了，孙家祠堂是容不下这么多人的，孙孚与自卫队的人走到祠堂外的戏台上，卡着腰站着，身边就是那些扛枪的、拿红缨枪大刀的队员们。自卫团仅有的两挺机枪也架了起，两个机枪手就站在旁边。大家一看这架式就知道有大事了，都默默地站在戏台下望着孙孚。

孙孚一看人到的差不多了，亮开嗓门说：“父老乡亲们，有人要给我们争水了，要让这流了千把年的万金渠水改道，要让我们万金渠畔的几万老百姓饿肚子了，大家说，答应不答应？”

大家听孙孚这样说，一起举着拳头喊：“不答应，不答应！”

孙孚说：“好，我柳集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孬种。现在，巩安国带着红枪会的人来打我们了，仗着红枪会的那帮帮徒们想要我们的命。大家回家去，有刀的拿来，有枪的拿来，没有刀枪的把抓钩子粪杈拿来，我们要用生命保卫万金渠这一方人生命的水。”

“好！”大家听了一哄而散，回家拿家伙了。

孙孚转身面对自卫团的队员们，厉声说：“各位父老兄弟，柳集的人虽然不是孬种，但用抓钩粪杈对付红枪会的两千个人、两千支红缨枪也不是容易的。兵叔，你马上让人到万金渠下游的村庄去，找他们的保长，告诉他们有人要让万金渠改道了，要断他们的水了，请他们把村里的保丁们都调来，跟红枪会决一死战。”

孙晓兵说：“是，我马上安排人！”转身找人去了。

孙孚说：“孙玉，咱们自卫团虽然有几十条枪，也有全村老百姓相帮，但红枪会的人也不可轻觑，万金渠下游村子里的人来帮助也不会马上到来，你派人到村口去，把各个寨门都用土囤起来，筑好工事，先把红枪会的人阻在寨外再说。”

孙玉点点头：“我去办！”说着转身走了。

孙孚看着他的背影说：“真是一条好干将啊，孙家班没他有算是没辙呀。”转身对身边的人说，“大家分四拨，东西南北门各一个小队，机枪就安在北门、西门上，我上北门迎接巩安国。行动！”

孙孚从腰里拽出盒子枪就走，队员们分作四股跟了上来。这时秀香却追上来：“哥！”

孙孚停住了脚步：“秀香，你还有什么事？”

孙香兰说：“哥，红枪会那帮人都是穷苦人出身，只是他们的地在渠尾子上，许多田浇不上水才来争一争的。你见了他们可要朝天上打几枪，把他们吓跑就行了，千万别伤着他们呀。”

孙孚说：“哼，人家都打到家门上了，我却朝天空放枪吓唬吓唬人家，我傻了我了。”说过转身又要走。

孙香兰扑上来抱住孙孚的胳膊：“哥，想想咱家以前过的日子，就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了，你就听妹妹一句，吓唬一下他们吧，千万别闹出人命来啊。”

孙孚看着妹妹充满眼泪的眼，叹口气说：“唉，小妹呀，你哥是个钢铁汉子呀，你却要哥软了骨头呀。”

孙香兰说：“哥，那是因为咱们都是穷人哪。不然，咱娘要饭的路上能狠心把我留在峡垣巩家当童养媳吗。”

孙孚听妹妹这样说，一下子抱住妹妹哭了起来：“香妹，哥记得那一天，那一天娘带咱们到了峡垣村里，说是让妹妹到人家屋里吃顿饭，妹妹进屋去了娘领了我就走，从此咱兄妹就分开了。妹妹，我知道你好命苦啊。”

兄妹俩在街当中抱头痛哭，这时孙晓兵安排人去联络回来了，一见这兄妹二人在哭，也不由得眼泪汪汪。他擦去泪水低声说：“孙孚，红枪会的人快到寨子北边了，你还是去指挥自卫团吧，兄妹俩有啥话以后再说吧。”

孙孚听孙晓兵这样说，一把推开香兰，转身大步往寨墙上走了。孙香兰追着哥哥说：“哥，你可要记着朝天打枪啊，他们可都是穷人哪！”

孙孚是听到了妹妹的话，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仍然大步走着，去迎接未来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