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大雪前夕（下）

章二十四 大雪前夕（下）

数十丈夯实灰黄的土地平坦开阔，全营的几百名战士片片安静围坐，偶有褐色的草履也是颓然只剩下根茎零星站立着，不似远处暖阳光晕下轻摆的绵延芦苇，毛发还甚是繁密。

战士们整整套着迷彩席地而坐，多是相互背靠着压低帽檐小憩，隔过几个圈的距离便有一处木桩搭起的三脚架子架着水壶呜呜热着，火光远望去正是白色一般着着，周遭不觉已堆起几公分的草木灰来。阿健背靠着祁飞龙，旁边则依着武仝斜歪身子酣睡，在一众脸色青黑了几度的战士堆里小白脸十分惹眼。武仝歪过头瞅着怀中一半的阿健，见他额上挂着条泥巴痕微笑起来，又松松臂膀抬眼远望，日头正是和煦的光景。

饶是秋冬季日头短，下午七点多分西北方的天上已是火烧云的样子。

采鸿和程璐，青一三人正从远处芦苇边往回走着，虽是成列却也不住交谈起来。“水真漂亮，刚好想瞧着下面游着几条红鱼”，贾采鸿兴奋地似要挥舞起来，“你别看错了，是草鲈鱼吧，这会儿瞅着个个夕阳这样红色”。程璐忙在后面压抑下她的手嘲弄，“是了，也可能是鲟鱼什么的，不过我之前在家乡倒是真的见到许多大红鱼，叫什么哲罗的”，青一走在最后慢慢说着，采鸿听着竟不觉停驻了起来。“什么鱼呀”，采鸿回过头去好奇追问。

“你们几个干撒呢，搁这儿站军姿呢嘛”。一个他连的战士冲几人喊道，三人忙跑动起来。“怎么对女兵也这个吊样”，身后传来师哥们的嚷笑声，“装逼也不看清楚了，看把师妹们吓得”，又是一阵哄笑。

各连队早已叫嚷着收拾战果，田头也已停着几辆装棉花的厢货车。“哥，我这袋你提溜下有多少”，杨帝煞有介事吹嘘起来，“估摸着十公斤吧”，马尧则单手提起又一番思量着语重心长打压起他的风头来，“能有我一小半吧”，杨帝听着他的屁话就抬脚踢上他屁股来。马尧也并未恼火只大笑着跑开来，追逐间已到了七班的队伍，“我看你十公斤都没有”，杨帝紧随着喊道，不注意间竟撞倒身侧的棉花袋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呀”，杨帝急蹲下身子拾掇起周遭散落的棉花来，丁敏君见到这情形立马叉起腰来盯着他骂道，“自己摘十公斤就要拉着别人一起下水吗”，声量也是愈发上扬。

杨帝听着她的聒噪自是百般委屈，正欲起身同她理论，“好了，敏君，人家不是在拾掇呢嘛，棉花又不会跑的”，邵芷文忙劝解起来，“达不到标准丢人的是自己”，李娜也帮着扶正袋子。斜阳映着芷文的脸颊粉晕，杨帝听得她的声音便是多少言语也湮灭心头了，只慢立起身子怔了几秒，复又低下身子去收拾残局了。“他撞倒你的我才生气呀”，丁敏君委屈冲芷文言语，“你看看他，你就是顶撞连长那个兵吧，你是叫杨帝吧”。杨帝自再不思虑辩白什么，只低头狠狠严实了那袋子悄估摸分量，便头也不会地走了。“要不是你今天不舒服，我才不较真儿呢”，邵芷文只默然看向她，眼神不觉黯淡下来轻摇摇头。杨帝在不远处听得真切，又是狠狠锤了自己几拳，便大步流星回去自己队伍里。

一连战士众人排队攘行在货车两侧，个顶个无不跃跃欲试高低举着几十斤的棉花，尤超与骨干们有的在车上倾倒棉花有的收拾编织袋或记录什么的。虽是第一次参与这项任务，小兵们大多都拾得三四十斤的好成绩，车上盘坐的连长林岑连声鼓掌喝彩，战士们也是随声附和，吆喝声此起彼伏。谭连峰听得一班100%的合格率遂大力拍上旁边一班长的肩头，自己也似是成竹在胸鼓舞自己班的战士们，“到你们了奥，谁敢给我丢人”，又横起手掌在脖颈上比出划刀的架势，眼里却满是笑意。“陈博，38，孙熙，32。。。。。。。。”，二班伙计们也个个精神抖擞，只杨帝自由七班归来后脸色便一直严肃阴沉，马尧不知赔了多少笑脸给弟弟却也不见好转。“。。。。。。。杨帝，25。。。。。。”周遭其余班战士们听得莫不是一阵唏嘘，唯独二班人脸色霎时拉的难看，谭连峰与尤超等却不改神色，许是声音嘈杂未顾虑所有也未可知；林岑将手里的打叉扎在身前双手撑着，“他娘的还有人不达标”，倒似没有什么责备之情只扫视大伙儿一圈便又忙碌起来。其余班级合格率大多也在90以上，最后记录下来仅有五六人不合格。

“你不是摘得最快怎么还没我多”，阿健满是疑惑，生火时冲着杨帝牢骚起来，杨帝却只闷头吹着闷烟的柴火不急回应，周围切菜的扎棚的也是井然有序。暮色在众人交谈忙碌中已然萦绕，几缕火光簇地在两人中间红通燃起，烧着枯油树叶噼里啪啦起来。“肯定是拿错了，有好几个偷懒的都。。。。。”，阿健凑到他身边耳语，杨帝猛地转过身摸上他的脸擦出几个黑手指印来，“今晚要少吃个鸡腿喽”，遂即哈哈朗声起来，一扫前时阴霾的神色。

战士们大多初次做这锅灶上的差事，待到晚饭时分，夜色已然深沉了。“整点乌苏多好，白瞎这么逮的大盘鸡了”，一群班长围坐着闲聊欢笑，小战士们也在月色下大快朵颐，四下的欷吁频起，想来是被班长的话勾起了弯弯绕。乌苏是**特有的啤酒，因着粮食来源及酿造手法独特，产出的啤酒纯度颇高，自来都是男女老少寻欢畅饮的不二之选。“你们逼蹭得很啊，过两天别认怂哈，啤酒烤肉管够”，林岑衅然站起大声冲一连战士们应承叫嚣，几声嘹亮的好遂即纷至沓来。

又是忙碌充实的几日过去，战士们晚间在扎好的集体帐篷中酣然沉睡，日出始作，来时初见那近乎百亩地棉花如今已全无累累白硕的果实了，都随着一车车的尘烟远去。

10月5日傍晚，各连队早早便完成收尾工作，战士们言语行事皆是雀跃，在营长厉跃的命令安排下筹备晚上的庆功会。运送物资的小车在忙碌吆喝的人群附近停下，载着数百公斤的新鲜牛羊，几箱子红红绿绿的西瓜苹果等，更多的是叮当作响的红乌苏规则码着。各连的战士们规矩搬运物资，好不热闹，“你再跳，今晚等着领罚”，林岑狠狠拍过杨帝的屁股笑着，口周已然氤氲起浅浅哈气。不晃多时，堆起的柴火焰苗已烧起足有一米多高，霹雳扒拉似是鼓舞着众人的气势。四处已支起简易拼凑的行军桌椅，家伙们干起来也是麻利许多，远望着营区队伍的欢腾气氛似燎原般。武仝看着身前兄弟个个黢黑的脸来，想是自己定也泯然一辙，耳旁正是营长连长的高谈阔论，战士们已然正襟危坐。酒过一巡，林岑招呼着连里公斤数没达标的几个上了台站着，几个战士已有些微醺摸样，“罚你们什么好呢”？林岑大口咕咚着啤酒继而垂首斟酌般，“来个才艺，唱歌。。。。。。。”，小战士们个个使着主意，“**舞”，杨帝大声回应起，脸上确是严肃；一旁的邵芷文转头看向他也偷露出笑来，没想他竟有此雅情来。几个木桩似的战士一旁乖觉鼓起掌来，杨帝已脱掉编制外腰带甩给班里战士，双手招呼在身侧摇摆起来，不知何处响起了**舞曲的调调，邵芷文作为唯一站在台上的女兵，马岸雅与班里战友们大声怂恿着，“舞起来舞起来”，大多新兵战士哪里见过着**舞，皆是雀跃欢腾，林岑冲着台下起哄众人嘘地比起手势来，“拿出兵团儿女的气势来”，冲着台上的杨帝笑喝道；邵芷文倒也不是扭捏人，两人合宜配合似搭档般看着台下众人又生起哄来，不觉间，**已多了几对新加入舞蹈的战士，姿态动作看得天南海北的家伙们直了眼睛。

战士们自烤自饮，个个桌子旁酒瓶堆起几排，许多已是歪倒神迷的状态。武仝痴痴望着桌对的谭连峰，见他和尤超拼头畅饮着，瘦削的脸颊被囊入的酒鼓吹圆滚，全然势头正劲。“你丫的不是很跳吗，喝了两瓶就不行了”，武仝陡然听得这两句心下疑惑，转头杨帝正起开两瓶站在自己身旁，他背靠站在暗影里，眼神中的坚毅却实是明晰。“你在跟我说话吗”，武仝私下瞅瞅歪倒的战友，无奈笑笑忙立起身子握过支酒来，“听人说班门弄斧，你他妈说我跳，还真是无言以对”，碰上他的瓶身撞出叮响，自己喝了两口又笑道；“养鱼呢嘛，是男的就吹了”，武仝也不多问什么，只站直身子同杨帝比着吹起酒来，孙熙早已醉瘫倒在地上，于建祁斐龙等皆是一头雾水，怔怔望着两人。不消多时，一人已两瓶下肚，“加我一个来”，马尧示意两人停停，“你们先吃点刚烤的歇会儿”。这两人却紧盯上彼此眼睛，一人一把肉啃食起来，“班副那一票是你投的吧”，杨帝嘴中鼓囊出句话来，“叽叽歪歪啥呢”，武仝咽下嘴中食物冲他喊道。“是不是”，杨帝又向前踱了两步，眼神更是恶煞些，“你猜啊，就像她会不会和你一起跳舞那样”，武仝也不虚他中音怼到，“跟你有撒关秀”，杨帝就要倒手抓起桌上的酒瓶来，“班副，确实跟你没关系”，武仝瞟过一旁瘫着的孙熙轻笑笑。“你们说撒呢，来喝酒呀”，马尧正拿好几瓶酒来，两人登时摔打缠倒在地拳**加起来，“这俩货这会就醉了”，饶是身旁火势只余星点地上漆黑难辨。“摔跤呢嘛”，孙熙被打斗扰动睁睁眼睛吐出句话来又歪倒下去。

似是无人知晓武仝与杨帝为何缠斗起来，有的说是因为一块烤肉或是啤酒的，更有许多传着跳舞的是谁对象的。两人却无比清醒，虽被林岑罚收拾全连的卫生，也只得安稳劳作。待到两人收拾有秩连中大多战士已安然睡下，武仝提拉着成箱的啤酒往物资车转运，见月光皎洁灿若银盘，霎时觉得心头开朗，怼着丈余外的杨帝就是一杵子，“再来点”，杨帝也笑盈盈对上他的目光，“来嘛”。无人再提着之前的种种，倒应着那句不打不相识来，两人只开怀饮到后半夜才相继回了铺位睡着。

雾气悄然升腾，北风肆虐轻刮着芦苇振翅，远处的水面却安静沉溺似上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