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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楼兰之托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4/13 1:13:44

宋云没想到,朝廷还未正式下达出使诏呢,他将任僧官出使天竺国之事,便已伽蓝坊间传的沸沸扬扬了。这不,连河南尹郦道元竟也专程登寺拜访。

宋云听到通报,忙出外相迎,执手见礼毕,忍不住揶揄老友:“善长,汝非佛者,今日何以尘泥踏云中?欲洗濯凡心求因果哉?”

郦道元不仅非宋云的居士弟子,亦是朝中极少数不信佛的官员之一。

“凡心一炬,不为求功问德,只为西行之僧!”郦道元着一身宝蓝底菖蒲纹直裰便服,戴着皮弁冠,板着张黑瘦的长方脸,嘴角威严的向下撇着,一丛黑灰色山羊须杂乱无章的撅在下巴上,完全一副言之耿耿的正经模样。

宋云心里苦笑,谁在私下传扬此事,不用问也知道!难道,是怕自己不愿西行,以传言相逼乎……“善长,汝乃堂堂河南尹,何以不明底蕴?仅凭道听途说便问西行,可知朝廷尚未——”

谁知郦道元竟不以为然地一摇头,口气颇为肯定地说:“不论朝廷之诏,此西行功果,非君不可为!”

“哦……”宋云心中既感温暖,又有些不解。待两人相与进了禅房,在竹榻上坐定后,“善长,何以如此断言?”他才问道。

“吾只问汝,”郦道元将手撑在膝上,从凭几上俯身过来,双眼炯炯盯着宋云,“若主上果有此心,汝去是不去?”

宋云一执手:“固去也!”

这位不礼佛的大人竟合十为礼,微微颔首,“此天下,能以明月之心西行,又熟谙西国诸事,非君而谁?!”

宋云心头一热,也不禁莞尔。正好道明用匏瓢酌分好茶汤,盛在一张漆木盘中端了过来。宋云见青瓷茶盏中,汤华浮泛如雪,香气扑鼻,便知是四皇叔元怿前日才送来的浮梁新茶。心里不由得更为感慨,比起从往甚厚、谈佛论道的四皇叔元怿,这位对佛事敬而远之的郦道元,才是当下信知自己之人啊!

宋云结交的当朝显贵中,有元怿这样炙手可热、名望天下的风流亲王,有辈高位尊的京都首富高阳王元雍,有出身汉世家高门大姓的一代名臣李崇,有年纪轻轻便以才学著称于世的名门之后魏收等。郦道元,无论门第、官职、名望,都最为平常——出身孤门细族、仕途平平,还生就一副谁也不待见的孤介脾性。

当年五胡乱华之时,西晋为匈奴所灭,东晋偏安江南,涿州郦氏因此分为两支,一支是郦氏家族的显贵,迁往江南,后世在南朝历任政权中任要职,为南支郦氏;一支以平民为主的郦氏留居华北,后世参与鲜卑建国,为北支郦氏。郦道元祖辈并无荫蔽,全凭才智忠耿在**获得攫升。郦道元之父曾受封永宁侯,可惜郦道元未获袭爵,常年外任荆、冀二州,任长史、太守、刺史等职,近年才调任回京,任职河南尹。

“若果成行,善长有何之托?”宋云将茶盏亲自奉与郦道元,亦直截了当地问道。以宋云对这位老友的了解,一向为人碌碌寡合的他主动至伽蓝拜访,绝不会因闲言碎语而来,也绝不会只为说闲言碎语而来。

郦道元似乎十分口渴,接过茶盏,也不顾烫,急切地喝了几口,这才应道:“君可知,吾为《水经》注疏之事?”

老友为官之余,勤于著述,已有《本志》、《七聘》等文行于世,现正一心一意注疏《水经》,宋云怎会不知?而两人得以结识,亦因此书为缘。

郦道元幼时曾随父亲到山东访求水道,外任后又游历秦岭、淮河以北和长城以南地区。因博览《山海经》、《禹贡》、《禹本纪》、《周礼职方》等奇书,每到一地,便游览当地名胜古迹,留心勘察水流地势,探溯源头,拜访当地老者,着意了解古今水道的变迁渊源。

《水经》是三国时代桑钦所著的一部以河流为纲的地理学著作,简要记述了中国一百多条主要河流的水道情况。郦道元认为《水经》原文仅一万多字,对水道的来龙去脉及流经地区的地理情况记述简略,何况水域随时变化,若不及时记录,后人则更难知其变。

六年前,郦道元以《水经》为蓝本,开始着手整理多年积累的地理手记,拟撰写一部将地理变迁尽可推详而载的、更为完整的地理著作。因考证西域地形水系,前往昭玄寺拜访从敦煌来京求学的宋云。

还记得当时,郦道元自我介绍完毕,披头第一句话便是:“敦煌僧,可知索励楼兰治水之事?”宋云认真地想了想,隐约记得应是汉时西域事,班孟坚之《汉书》有载,但因记不真切,不便卖弄,于是笑着摇头称才疏学浅,还请大人不吝赐教。谁知郦道元竟一脸鄙夷地“嗐”了一声:“真真僧者修命、修性、修死后功德,而不知世事、人事、物事!”边说,边抬起屁股便要起身告辞。

宋云差点没背过气去!好一位轻亵无礼的大人,才刚口口声声说请教,说个不知就立刻掰了脸,也不管在伽蓝之内、禅房之中!但碍于他是三品河南尹,不好直接忿怼,强忍着怒气,以范缜神灭之论反问:“是也!又惑以茫昧之言、惧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欣以兜率之乐!今大人既至此不垢不净之地,不知以何为信?”

那郦道元一抬眼,不假思索:“以正为信!”

宋云亦不假思索地利口回击:“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道者,天地人物之通理也——《易》谓之太极,《春秋》谓之元,《老子》谓之道,释迦谓之空,固有‘佛说种种名,诸义皆圆,尽此般若一法’之说,大人心怀偏见而来,何以务本,又何以以正为信、以信为道?”

郦道元一愣,竟又“嗐!”了一声,但直跪起的身子却安放了下来,用那双犀利的黑眼睛打量了宋云好一会儿,才一拱手:“惭愧!”

而后,这位大人不就“正、信、道”与宋云辩理,而是洋洋洒洒地从索励治水楼兰说到黄河之源,又从黄河之源说到楼兰古国的消逝——“汉将索励屯田楼兰,召鄯善、焉耆、龟兹三国兵各千,横断注滨河。河断之日,水奋势激,波陵冒堤。劢厉声曰:王尊建节,河堤不溢;王霸精诚,呼沱不流。水德神明,古今一也!劢躬祷祀,水犹未减,乃列阵被杖,鼓噪讙叫,且刺且射,大战三日,水乃回减,灌浸沃衍,胡人称神……”

“余考群书,咸言河出昆仑,重源潜发,沦于蒲菖,出于海水。故《洛书》曰:河自昆仑,出于重野。谓此矣。径积石而为中国河,故成公子安《大河赋》曰:览百川之宏壮,莫尚美于黄河;潜昆仑之峻极,出积石之嵯峨!释氏《西域记》曰:河自蒲菖,潜行地下,南出积石。而《经》文在此,似如不比积石,宜在蒲菖海下矣……”

“余因度之:西域南北有大山,一曰昆仑,一曰白山,中有大河发于山中。其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沿白龙堆南北分流。北河流经沙雅南入渭干河,入轮台境转东北,循大漠北缘入蒲菖海,南河循大漠南缘入蒲菖海,此水即蒲菖海,亦曰蒲类、牢兰……”

“索励横断之注滨河,乃黄河之支流也!后北河中游注滨河改道,致蒲菖无水,无复居人,楼兰今已不存矣,碧波荡漾之蒲菖海,亦为人烟断绝之荒漠矣……惜哉惜哉!”

言说这些域外轶事时,郦道元与刚才不通情理的模样判若两人,似乎身心完全沉浸于山水形胜之间,神色或欣欣然、或飘飘然。说完,再次拱手致歉:“吾闻君为敦煌人,乃有此感,言语唐突之处,愿恕之!”

宋云一笑,“余亦闻《凉土异物志》曰:葱岭之水,分流东西,西入大海,东为河源;张骞使大宛而穷河源,谓极于此,而不达于昆仑也;《禹记》所云昆仑者焉。今闻此说,始知原是,真长见识也!”

郦道元听后眼睛一亮,一丝真诚的笑容亦在乱草般的须髯中绽放:“六合之内,其苞远矣,幽致冲妙,难本以情,万像遐渊,思绝根寻。自不登两龙于云辙,骋八骏于龟途,等轩辕之访百灵,方大禹之集会计。儒、墨之说,孰使辨哉——云法师,亦乃同道人也!”他换上尊称,主动向宋云示好。

其实,听他侃侃而谈时,宋云心中早已豁然——这位人过中年、表面上威仪严肃、不苟言笑的河南尹,内心其实住着一位神游方外的率真少年!

此后,听郦道元娓娓道来天下河流、湖泊、水系的地理变化,对各地山脉、土地、城邑、村落、水利之兴衰沿革及各地遗迹、掌故、传说、民谣了若指掌,宋云这才更深的了解到,郦道元不仅是一位执法清刻的官员,还是一位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解天地之道的地理大家!

两人从此相交,相处的也十分随意——郦道元不以宋云为佛子,宋云也不以郦道元为官家。两人常在郦道元府上会晤,一不谈时政闲言,二不论佛事法理,只道天下地理之事,只辩《山海经》、《穆天子传》、《禹贡》、《周礼职方》、《西国记》等太荒奇书,情谊十分单纯美好。

但这份美好和随意似乎只限于与宋云的交往中,这位禀性严峻的大人在朝中上下可没什么好人缘。听说不论对上级、同僚,还是下属和亲眷,都不徇颜面,也招致不少怨怼之言……介于郦道元的脾性,宋云虽侧面提醒过,却不便于当面直谏。

“怎不知?赋家之心,苞括宇宙,天地入胸臆,物象由我裁——”宋云此时答着,突然一拍脑袋笑了起来:“——吾已知善长何来也!”

“何来?”

“枯竭之水——楼兰!”

郦道元捋着那把参差不齐的稀薄乱须,会心一笑,“知我心者,云法师也!”说起楼兰,他的眼睛依然如少年般闪闪发光:“史载八百年之旧国兮!”

汉时的天下,漠北匈奴是中原国家最大的外患。汉凿空西域后,楼兰国成为东西商道之要冲,汉除外患匈奴的据点,匈奴侵汉也须假借楼兰。面对强权的中原帝国和漠北狼匈奴,小小楼兰如脚踏天平,一旦倾斜必将致祸亡国。楼兰国东向汉进贡来朝,北向匈奴臣服纳贡,各以王储为质,以求自存。

老楼兰王去世时,汉、匈奴皆送质子赶赴楼兰争位。几经博弈,汉军护送王储及汉妃抢先入主楼兰。从此,汉在楼兰国都伊循城置都尉、行屯田,楼兰国成为中原控制西域的战略要塞。

其后,天道流转,域外蛮匈在汉武帝的强力反击下东、西两分直至族灭;其后,万国来朝的汉帝国亦分东、西,疆域逐渐萎缩直至王莽篡权,对西域再无掌控之力,而楼兰也消逝于中原史载。域外小国并无史载,国王又几易其主,后此地有鄯善国,只能据民间传闻推断鄯善为楼兰后续,楼兰为鄯善前身。但昔日汉与匈奴相竞的楼兰因何亡国、繁丽都城伊循城因何遗址无存,却无从得知了。

“缺水!沙化!”谈到楼兰国消亡的原因,郦道元一如以往,非常自负。

“索励虽横断注滨河,引水入楼兰。然北河、南河均为时流,丰水期潦,枯期断流,加以水含沙,其人虽为疏浚河道百般勉,终以津无养民,不得不废,举国南迁。余以为,楼兰以游牧为业,不事耕作,汉军屯城,军万众,田万倾,伐木烧草,亦使水竭,沙化甚,此亦楼兰国亡者也。”

“班司马,尝以中护军大败北单于,登燕然山,著《燕然山铭文》,其于西域之考为信也。司马述,楼兰国紧临白龙堆,乏水草、少田、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其沙化地不易养息,其旧都既为沙海吞,鄯善应为新址国。伊循云有禅之意,鄯善意为善者,楼兰最早受佛,可见其为鄯善……”

郦道元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对鄯善和楼兰的前世今生讲述的头头是道,仿佛曾数次往返此地一般。其实,这位大人只在笔端神游西邦诸国罢了。

《水经注》虽未传世,但宋云有幸拜读过稿本,对郦道元的见解十分信服。正如郦道元的兹兹念念,他开篇便从西域昆仑入笔,以昆仑山为黄河水之源,沿昆仑水脉,逐一考证天下地理、人文、史迹。除细述中国北、南地理,文章还广涉域外,东北至高句丽的坝水,南到扶南,西南到天竺新头河,西至安息、西海,北到漠北流沙,并以图画、碑刻佐证,天下地理尽在郦善长的如椽之笔!

若此次西向成行,无论从东西商路南道还是北道走往天竺,所经西域诸国地理、山形、水域,在《水经注》一书中皆有记述。对于天竺诸国轶事,郦道元引用法显所著的《佛国记》、支僧载所著《外国事》、佚名释氏所著《西域记》,也记述的十分详尽。

“余以文记西域事,而未尝游西域,皆从古书考校,浅见末闻,非所详究,不过聊述闻见,以志差违也,此吾憾事!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君此西行,请必寻楼兰旧迹,以证其推,并请具录西域诸国地、山、水道,若能画图,是好不过,与国与学有益!”

听完郦道元一番谆谆嘱托,宋云胸中涌上无限感慨:“呜呼郦子,明月入怀之人也!”说着,不觉眼角竟有些湿润,忙以玩笑岔开:“惜君不愿为僧,若你我西行,岂不是两全之事!”

郦道元一摆手,“嗐!”又习惯性地唉口气:“惟梦游之也!释法显自乌帝西南行,路中无人民,沙行艰难,所径之苦,人理莫比,此为正信哉……”

听他盛赞晋僧法显,宋云想起慨然赴西行之约的法力,此二人,都是值得亲近、亦令人钦佩的人啊!又听他继续慨叹:“云法师,信乃人之执念,无论佛、道。吾之念,如天下之水,水有大小,有远近,或出山而流入海者,或引他水入于大水及海者,或出于地沟,流于大水,及于海者,然虽各有所由,终归入海……所谓或源也、或委也,启生人之耳目,穷法度之本源哉!”

宋云还是头一次听郦道元正面评论佛事,不禁欣然回应:“佛有我执之说,亦有源本、源由、源起之说——”他突然停住话头,暗笑自己流俗,郦道元的赤子之心,堪比佛心,何须以灰身灭智点拨?又何须以五蕴皆空束缚?郦道元在自己的天地之道中,其实已然踏上遗物忘形的向上之路……“善长,水经之注何时能成?”

听宋云问起《水经注》何时完稿,郦道元的神色明显怅然起来。“地气随时变,上古之时诸已渺,其后种落迁徙、城市兴衰、河道变迁、名称交替,情犹为繁杂,数说不同,道阻且长,经记绵褫,水陆路殊,径复不同,若根牙磐错、歧路亡羊……况心至而笔不达……”

宋云知道,其实《水经注》初稿已完,原《水经》仅一万五千字,《水经注》却是洋洋洒洒三十多万字的巨著,字字心血,句句见骨。郦道元仍不断修正谬误,不愿贸然传世。

“君离京之日,吾不能送矣……望君珍重!”道别时,郦道元面色萧然,话语悲凉。

因雍州刺史萧宝夤叛乱,郦道元被朝廷受命为关右大使,不日将启程往雍州去。此事虽受诏命,其中却大有因由——据说因郦道元秉公处事接连得罪了某位元姓亲王,才有了这从中作祟的任命……

宋云紧握着老友的手,心中万般不忍,却不便表现出忘情之态,惟以承诺慰藉:“善长,若成行,定不负君之托!”

郦道元拍拍宋云的手,胡须微微颤抖,终欲言又止,只凝重地点了点头,手一挥,上了那顶驾一牛的简便安车。车轱轮**青石地,咿咿呀呀地穿街过巷而去了。

宋云满怀愁绪地转回山门,见后园那排老柿树业已挂果,枝头上一片灿灿红霞,忍不住驻足欣赏。光阴如梭,不觉间竟已入秋了。春日永宁寺之辩,仿佛尚在昨日……二十年边地为僧,十年京都求学,似乎就要功成名就之际,又要踏上未知的旅程……

自汉末佛法传入中国,在连接东西的旅道上,渴望将佛祖教诲传播四方的胡僧,对佛陀故土抱着热烈向往的汉僧,信仰之旅从未停止过。但踏上这条旅道,依然和赴一场未卜的战斗没有区别——漫长的旅程,艰险的环境,多变的气候,未知的异国人情,沿途从未停止过的战乱,梦魇般的马贼,还有自心的考验……

太延、太平、太和、延昌年间,是魏国与境外各国交往的盛世。万国衣冠东拜冕旒,吐谷浑、宕昌、半社、悉万斤、可流伽、比沙、疏勒、勿吉、天竺、嚈哒、于阗诸国纷纷遣使朝献。长驿内,通关的牒报络绎不绝;驿道上,使者、商队首尾交接,穷庐毡帐、牛羊驼马拥塞道路。太极殿朝拜,宣武殿接见,内殿赐宴,大魏盛典威仪令各国使者叹为观止。

景明、永平年间,佛法经像盛于洛阳,异国沙门,咸来辐辏,负锡持经,适兹乐土。最盛时,前来京都传法、学法、云游的比丘沙门多达三四千人,不仅迎宾四方馆接待不及,伽蓝寺院也人满为患。现今国家势微,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

“老师,楼兰去天竺可远?”正思虑间,听道明在身后小声说。

“远矣!楼兰去昆仑葱岭尚远,逾于葱岭,方至天竺境!”宋云突然问:“汝亦欲随师西去乎?”见道明点点头,宋云不觉轻叹了一声:“汝身单薄,此一路**迢迢,生死难保……”道明是自己的学僧,若西行,必是跟随自己而去的,便是不能去,留在这处处冷眼的昭玄寺内,恐不受人待见,亦前程无望……

“吾命乃师所赐,况既为佛徒,能得天竺拜佛,亦不枉此生!”道明清秀的面庞上倒是没有一丝犹疑。这孩子虽然只有十五岁,有时却显得比长者还要老成,十分有主意。

天确是短了……黄昏来得很快,还没等空气中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汽消散,夕阳已西斜。太阳一落,暑热似乎陡然被阻隔在了半空中,浓稠的热浪缓缓盘旋下降时,恰有一阵轻风从北而至,适时地将热浪稀释消解。手臂和袍袖之间略有微风流动,空气中,也有了一丝散淡舒然的意味。

宋云看着天边被最后一丝余晖映照如斑斓丝絮般的流云,喃喃自语:“尚未知……能否成行也?”

“必成行!”

“哦,”宋云望着和郦道元口径一致的年轻学僧,忍不住笑了。“汝试言,何以必成行?”

道明一脸认真地反问:“老师,不知今夏两件异事乎?”然后言之凿凿地自答:“此乃征兆也!”

入夏后,京邑确实发生了两件异事:一是永宁寺金顶浮屠于暗夜绽放祥瑞之光,都邑的善男信女闻讯纷纷入寺礼佛,几乎踩塌了山门;再是天竺僧菩提达摩来魏,惊叹于永宁寺的蔚为大观,称历涉诸国从未有过,竟在浮屠下不吃不喝禅坐了五日夜,以示敬畏。

菩提达摩自称是南天竺国香至王的第三子,和佛陀同出身天竺刹帝利种姓,从小师从天竺禅宗第二十七代祖师般若多尊者学习心法,此次东来中国,专为传播心法禅那。达摩最初落脚南梁,因梁主萧衍虽信佛,却不解心经禅法,言语有所轻慢,达摩于是北渡长江,来至洛阳。

永宁浮屠绽放灵光和菩提达摩归魏之事,令胡太后十分高兴。为挽留达摩及嘉奖其向北之心,太后下令在少室山敕建伽蓝,请菩提达摩在此修行。其后,皇太后再次率天子群臣摆驾永宁寺,瞻礼浮屠。老都统惠深相陪二圣登顶扫塔,接受朝廷舍给伽蓝的钱财锦帛,风光无限……

晚云飘过之后,日间所有热气、浊气、烟火之气,俱随之烟消雾散。日光翛然而逝之时,一抹浅淡、将圆未圆的月痕,已安然显影于西天。四周低矮的景物愈先渐入暗淡幽境,月光愈高悬,愈精白明净,将初秋夜灼成一片朗朗清灰——柿果、竹叶、莲蓬,浮屠、飞檐、山阶,点点闪亮似银、处处柔融如水。

“则知瞎猜!”

虽呵斥了年轻学僧的征兆之说,但宋云自己转念想想,道明的猜测并非无凭,此二事,或确为朝廷遣僧使西行之因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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