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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楼兰人支摩伽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6/25 7:23:51

宋云任用支摩伽为向导,法力是反对的。他的理由是:此人看起来面目促狭,不像是言而有信之人。宋云不以为然道:“维那,面目乃父母所生,岂有人生来面上写有信字?况此等不惜性命往来于危旅者,皆耽于利益,何来庄严宝相!”

一路上,法力协助宋云安排僧团住宿、行程、起居等各项事宜,竭心尽力。对宋云做了决定的事,无论事前如何反对,法力也都全力遵从,着实是位忠厚的前辈。

其实,支摩伽的长相算不上特异,窄脸鹰鼻、深目虬髯,不过是普通西胡人的面貌。只是那双眼睛,虹膜的颜色过于浅淡,在某种光线下看,犹如裂冻的冰晶,有种了无生气的苍白,为他冷漠的神情平添了一份阴郁。

不过,选定支摩伽做向导,宋云确是存有私心的——若支摩伽真如其所说是楼兰王族后裔,那么好友郦道元之托……

除了炫耀自己王族后裔的出身,支摩伽还向宋云夸口,说自己曾多次行走于高昌与葱岭之间,与沿路的柔然、高车马贼俱有交往,一路上只要供足财物,便可免被劫掠**的祸事。除却恶劣的气候,来去无踪、杀人不眨眼的蛮族马贼,是东西商道上行旅之人的最大的噩梦。听说宋云与粟特商队之主温须靡是老相识后,支摩伽开出的价格还算合理,并没有像其他向导那般漫天要价。

不过,相处月余,宋云未能从支摩伽口中套得关于楼兰的只言片语。凡是有关楼兰之事,支摩伽不是一副与己无关的冷漠表情,就是装傻听不懂宋云的问话,虽然宋云的粟特语几乎跟他一般流利。

“大和尚,云阇梨,惯跑商道之贼胡是羊屎不搓个个团!支摩伽更是抹了油之牛角,又奸又滑!”宋云每每从支摩伽处碰了钉子,法力从无二话,而石慧必定要毫不留情地奚落一番。

大和尚,云阇梨,石慧总以华语和西胡语的敬称来称呼宋云。但有时宋云心里还真拿不准,这生性不羁、哈哈大笑时必定鼻孔朝天、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的胡僧,到底对自己使用的是敬语还是语含讥诮?

那时,宋云和法力对石慧已全然接纳,既然能容忍他戒律有别、轻言放纵,这点小小的不满,亦不会妨碍宋云对他公允的评价——石慧为人热情,乐观旷达,行事不计得失,确是一位很好的旅伴。而石慧的学识见识,特别是语言天赋,更令人赞叹!

因自幼随昙摩罗修行,石慧精通多国胡语,不仅北胡语、粟特语、西胡语和梵语都十分流利,对各国各地的方言俚语也能数天内熟谙。在鄯善国民间私访楼兰古国往事时,也多亏了石慧,才探听出一点消息。

似乎不光是支摩伽有意回避,听闻“楼兰”二字,鄯善街头的年轻人一脸茫然,老年人则讳若莫深,没有一个人愿意谈及早已泯灭的记忆。

“耆老,可知楼兰么?”那天,宋云在集市上向一位坐在一颗花开繁茂的老杏树下卖酸**糜的老者执手询问时,老人投射而来的目光浑浊不清,唯有戒备之光清晰闪动。他面无表情地低声咕哝了一句,依然不紧不慢地用木杵在石臼里捣着碎冰。

宋云仔细分辨语音,完全不懂其意。讨了个没趣,刚想拉着石慧继续前行,谁知石慧竟用和老者相同的语言回了一句。老者听了,显然非常吃惊,竟放下木杵,执手向石慧还了个礼。石慧便就势拉住宋云钻进杏树的荫蔽,在老者面前那张肮脏的毡毯上坐了下来。

老者颤巍巍地从黑陶罐里盛了满满一碗酸**糜,洒了一些碎冰,又淋上金灿灿的蜂蜜,用那双鸡皮嶙峋的手递给宋云。看来石慧刚才是向老者求布施,宋云先愣了一下,还是接过那个看起来与洁净无缘的黑黝黝的鱼形陶碗。宋云恪守大乘戒律,**浆、鸡子、蜂蜜、香料一概戒之,西胡国皆信奉小乘,老人以**糜施与僧侣,并非不敬。宋云不好拂了他的善施之意,接过后便递给了一旁的石慧。

石慧倒是毫不客气地接过碗来,片刻咕嘟嘟地喝干抹尽,恭敬地将碗递还老者,满口赞誉:“耆老,可与佛法智慧媲美的,唯有这碗使佛陀得以顿悟的**糜啊!”

“好话能打动人的心坎。”老者裂嘴一笑,脸皮皱成轮毂碾过的车痕。“中国僧,冰爽解渴的酪浆就在眼前,为何还要寻找不在眼前的枯泉呢?”这次,他是向着宋云说的,说的是清晰的粟特语。

“枯泉……”宋云一愣,“耆老,中国人以文字记述历史,我的好友写了一本关于河流渊源的书,书中记述了中国的一条大河,源头出自西域昆仑山,其中一条支流名为蒲昌海,他希望能在书中详细注明楼兰国和蒲昌海消逝的原因。”

老者摇摇头,眼神深藏于高耸眉骨的阴影下。“万物消逝,不过是天道使然,哪有什么原因呢?”

“不,”宋云也摇摇头,“有形之物消逝,智慧却永远不会消逝。我的那位朋友是一位执著的人,他希望后人能够通过山川河流的变化,了解到万物衍化的真谛,让智慧之水永远流淌于人心。”

“中国难生啊!”老者蹙起枯皱的眼皮,“自古便是上邦大国,如同天空中的太阳,灿烂光华,辐照万物,西域小国是夜空中的星辰,暗夜中才能看到微弱的星光,”他略为停顿,若有所思道:“大概,正是因为有这样让智慧之水流淌的人吧……”

宋云和石慧不由得对视了一下,而老者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惊讶:“我祖父曾说,我们祖上是汉人,当年在楼兰屯田的汉人后代……”

宋云与石慧不禁喜出望外,“耆老,原是故人啊!”

“故人?”老者的语气却十分冷淡。“汉国已不称于世,楼兰国也踪影全无,我自己都不知故土何在,又怎么和你们是故人呢?”

宋云顿时尴尬,眼前这张苍老的面孔,深凹的眼眶,花白的虬髯,一身异族的服饰,着实难辨血缘的真实,况真如老者所言,况五胡乱华、朝代迭易,汉人、胡人,若细究故土,还真是难以“国”而论……但他终究耐不住心里的执念,继续问道:“听说楼兰故都伊循城的遗迹犹在,只是沙漠变化诡异,外人难以寻访其路径……”

“白龙堆,早已是寸草不生的死亡之海了!”老者拿起木杵,继续捣起冰块。

“不!蒲昌海曾是滋养万物的生命之海,”宋云端起鱼形陶碗,“既然北河的支流依然充盈河谷,沛泽鄯善,便一定能寻到源头!”

老者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北河是一匹无缰的野马,它由着性子奔跑,来无影、去无踪,来时暴怒,冲毁早麦,去时干涸,生命凋敝……”他的语气中满含责备:“中国僧,你和你的朋友一样固执啊!”

石慧执手道:“耆老,我们身为僧侣,为寻访佛法智慧而来,绝非有意冒犯!”宋云也执手恳求:“耆老,记述河流的变化、城郭的兴衰,益于后人!”

“后人……”老者嘴唇翕动,干涸的目光泛起波光。“还有后人记得楼兰么?舍弃先人而去时,楼兰人就没了根……”

“小时候,听老人们说,伊循城是里离天堂最近的乐园,胡杨林环绕城郭,蒲昌海碧波荡漾,男人造船捕鱼,女人结网织补,极乐鸟在芦苇荡里筑巢,太阳墓安睡着先人的灵魂……楼兰人以为蒲昌海永不干涸,楼兰人以为胡杨林取之不尽,楼兰人以为只要投靠一个强大的宗主国,就能保证小城的安宁,眼前的富足就是永远,随意截断河道,灌溉田地,砍伐林木,造城筑楼……报应突如其来,河水暴虐,河水改道,河水枯竭……最后,突如其来的黄沙掩盖了一切……”

“这是上天,对只敬人道不敬天道的楼兰人的惩罚!当年匆忙逃离的楼兰人,以为终有一天会回去,楼兰王族秘存了一份地图,画着进入伊循城的路线和标识……百年来,无数心怀叵测的人为寻找伊循城的财富,冒险进入白龙堆沙漠,进入魔鬼幻化而成的死海,但从未有人活着出来……”

最后,老者重重地喘了口气,一脸郑重地告诫道:“中国僧,记住,我告知你的不是秘密,是忠告!忠告是对你最好的礼物——不要试图寻访楼兰!任何想进入楼兰的人,都是对天道的不敬,都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回到驿馆后,宋云刚想让道明去唤支摩伽来,却被石慧拦住,未待他说话,宋云不以为然地抢先道:“慧法师,智者畏因、庸者畏果,天道人道,吾皆敬也!”

“敬畏天道,智者慎独,大和尚乃智者,应知此理。”石慧望着天,努努嘴,突然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此支摩伽,果乃楼兰王族后裔么?”

宋云听说,不由得一证。他生性讷直,对他人所言很少怀疑。的确,支摩伽是否楼兰王族后裔,除了他自己,并没旁人能够证明,谩辞哗说、伪造出身,这个精滑的胡族向导不是做不出来的……正踟蹰间,忽听一旁的法力问道:“昭玄统,慧法师,二位可知秦汉之月氏国使臣支娄·迦谶?”

宋云不解其意,想了想,“可是随张骞至中国觐见汉武之月氏使?”

“是也,此人亦乃我等同道!”法力笑着点点头:“支娄·迦谶慕中国之盛荣,遂留夏家,后以族为汉姓,谓支娄氏,此支姓音为‘世’。此人为前辈译师,传大乘佛法,译《道行般若经》、《般舟三昧经》、《无量清净平等觉经》、《杂譬喻经》二十三部六十七卷。一胡人能于中国有此成,使人不能轻外夷之文兮!”

“汉后,”法力接着说:“又有月氏国使支娄·法度于汉灵帝时率国人数居中国,其后裔孙省文简改为单姓支氏、月氏。其孙支越受业于先人支娄·迦谶门人支亮,深通梵典,昔有‘天下博知,不出三支’之谓。”

宋云听了不由得连连点头,石慧却撇撇嘴:“此支姓与支摩伽何关?支摩伽乃西胡人,绝非此二支后人!”

法力脸上并无丝毫不厌,耐心解释:“慧法师,汉书载,月氏后人建楼兰,楼兰王之姓与匈奴人相似,由巫师命名,非与父同姓,故此,西域支姓不显于世,支摩伽应为西域支氏后裔。”

石慧快口反诘:“现鄯善为楼兰变易,吐谷浑未伐鄯善前,国君皆以“鄯”为姓,况西胡族属杂、年代远、君数易,谁知其非?”

“月氏人因尚自然之神‘太阴’,故称‘月氏’——”说到这儿,法力竟难得的慧黠一笑:“昭玄统,慧法师,汝皆知高昌王妃乃末代鄯善王女,可知其名否?”

石慧听说,猛地现出一脸的恍然,大叫道:“鄯——明——月!是也是也!解得解得!”说着,竟躬身向法力行了个抚胸胡礼,又拍手大笑:“法力上师,真博识也!”

“此支摩伽必知楼兰事!”宋云也满心欢喜,立即让道明去叫支摩伽来,石慧又在一旁低声嘟囔:“虽如此,欲使支摩伽从,恐向泥像求布施——白张嘴!”

果然,支摩伽听宋云问起伊循城地图之事,神情立即大变,圆睁碧眼,冲着宋云等人嚷出一大串听不懂的胡语,凶巴巴的样子活像要吃人的恶狼。嚷嚷完,径直摔门而去了。从那以后,原本就孤性的支摩伽更加沉默寡言、喜怒无常。

宋云和法力、石慧私下判定,支摩伽所操的那种无人能懂的胡言,很可能就是楼兰古语。不管支摩伽是否自诩王族后裔,手中是否藏有进入伊循城的地图,这个人,一定和楼兰有着神秘的联系。

当时,见宋云一脸黯然,法力提议:“昭玄统既如此执念,何不请鄯善官家一助?”宋云摇摇头,“此事非公,乃郦道元私人之托,况今鄯善乃吐谷浑辖制,蛮族又安知楼兰之事?反生是非则不善矣。”

法力点点头,低声喟叹道:“今昔,非大魏初兮……”

座上诸人皆沉默了,虽然僧团在鄯善虽受到贺虏头以上邦之礼的热情款待,但鄯善既非当年的鄯善国,亦非当年的鄯善郡了……

大魏初年,魏将万度归受命以五千人马挺进西域,平定焉耆九城,大败龟兹,收降车师,平复鄯善,西域诸胡降服。万度归生擒鄯善王真达后,将其送往洛阳,太武帝将真达以客礼软禁于伽蓝中直至病亡,并将鄯善改国为郡县,设置郡守。那是大魏的黄金时期,武威显扬,四夷咸服……

后魏国诸帝全力南征,国力消耗,朝廷对西域鞭长莫及、再难兼顾,吐谷浑、嚈哒、柔然、高车,这些蛮族各以武力控制西域及商道,瓜分诸国利益。

“无论华夏夷狄,不扰先安之魂,乃人之常情。”石慧望着天,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法力趁机劝解道:“昭玄统,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以白龙堆之地险状,以鄯善国之民形状,以卖酸酪叟之说,足征河南尹其度也,何必强入危途?”

“老师,二位上师皆言高昌王妃应知楼兰事,不若归途于高昌问之。”道明小声说道。

宋云不是不知,法力和石慧虽然理解自己希望达成老友嘱托的心愿,但对于探寻楼兰并不真心热衷;而学僧道明一心向往天竺,巴不得快点到达目的地,不愿在中途多耽搁……也罢,自己尚有使命在身,况且眼下亦不便得罪支摩伽,前路遥遥,特别是葱岭险途,还得依靠这个坏脾气的异族向导带路。宋云看着三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到达于阗国后,原本说好带领他们走葱岭的支摩伽突然改口,说自己不熟葱岭的路途,让他们另请向导。见他公然耍赖,宋云等亦无奈,只好结清了费用,就此别过。

支摩伽拎着鼓囊囊的钱袋,讹了两匹肥壮的鄯善官驼,扬长而去。但没走多远,他回过头来。宋云以为,这个贪婪的家伙似乎想起该为大半年的朝夕相处道个别呢,谁知那双浅碧的狼眼依旧结着冰晶,脸上依然一副令人生厌的不恭嘴脸。

“哦,葱岭!”他用带着高昌口音的粟特语高声叫道。“信仰的追寻者们,无畏的前行吧,你们一定会在葱岭看到佛陀,因为它够高、够冷、够绝望!”说完,他耸着肩,放肆地大笑起来。两片刀子似的薄唇隐藏在浓密的黄须里,露出满口整齐如干羊骨一般的白牙。

石慧一向嘴不饶人,立刻以粟特语回敬道:“支摩伽!你的心也一定在葱岭上冻过,也够冷、够孤独、够绝望!”

支摩伽不以为意,依旧嬉皮笑脸。“石慧,你嘛,我不讨厌呢,支摩伽我嘛,确实走过葱岭——”他在驼背上盘腿趺坐,双手合十,说起了流利的梵语:“南无佛陀,南无达摩,南无僧伽,大吉祥天女保佑——哈哈!支摩伽我活着回来了!”

“你——”他俯瞰着宋云,仰着髭须浓密的下巴,咬着牙恶毒地说:“你若能活着取回修多罗,我支摩伽就带你去找楼兰!楼兰!楼兰!沙海中的楼兰,死亡蜃景中的楼兰,大吉祥天女的楼兰……哈哈!”

道明见他言语不善,忙上前护持:“支摩伽,勿以恶语伤人!”

支摩伽回过头,轻蔑地“哼”了一声,“有胡子的不一定是山羊,秃头的不一定是高僧,小僧奴,你不配和我说话!”

道明顿时满脸羞红,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宋云不愿起争端,命道明速回驿馆。道明倒是听话的转身去了,一旁的石慧怎肯相让。“哈哈,楼兰!说得好!”他毫不客气地指着支摩伽,“可惜你业缘深重,爱别离苦,烦恼无明,整日心心口口、意意念念都是大吉祥天女,可叹你无知的如同瞎子一般,今生只能在欲望的煎熬中叫苦连天!支摩伽,我奉劝你还是好好念诵毗奈耶,常怀慈悲心,身、口、意莫造恶业,莫犯突吉罗,不然,莫说今生今世无缘,来生来世也无缘再见到你的大吉祥天女了!”

石慧戏谑之声未落,支摩伽已腾然变色,手握在腰间的弯刀之上,一对狼眼几乎喷出火来,眼看要从驼背上跃下找石慧拼命,大约见头戴高帽的于阗使匆匆走来待客,想起自己身处于阗王城的驿馆,宋云一行是国王的宾客,才按捺住凶暴。

“石慧!你等着,我支摩伽必去洛阳,只怕洛阳不见你!”支摩伽狠狠地勒拽着座下囊驼的鼻栓,那牲畜的鼻子被绳子勒破,不停地往下滴血,发出一阵呦呦的哀鸣。

“支摩伽,洛阳再见,一言为定!带着你的大吉祥天女,我与你喝他个胡天胡帝!”石慧不依不饶,一路追赶至驿馆门口。嚢驼在风中扬起一路烟尘,石慧仍冲着支摩伽消失的背影高声调侃:“支摩伽,莫走——!哈哈!大吉祥天女,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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