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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读书>历史架空>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十四、路遇四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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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路遇四皇叔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7/12 10:21:07

宋云抬头望去,见前面果真来了一行车队。与宋云乘坐的平顶简便安车相比,车队正中的那辆驾三马、卷棚顶、赤轮华毂,上飘锦幡、前后垂帘的油朱络网高车华美耀目。

为首的导从车虽只驾一马,但车身与驾具均镶金嵌银。车队前后两旁,各有六名佩剑执启戟、穿盔带甲的虎贲骑尉,其后跟随着两队举着丝绦伞盖、雉尾扇、团扇的仆从。

胡太后主政后,嫌当朝卤薄过于简朴,按照周礼旧制重新制定了皇家卤薄的规格。皇帝出行卤薄十五辂,皇后十二辂、皇太子十辂。太后的卤薄同皇帝相同,对王公大臣所乘车辆的等级、数量和装饰都做了规定。

卤薄是身份的象征,如果不能按照自己官阶规格布置卤薄,一定会被人看不起。这驾车队主车的形制与皇太子乘坐的金辂车大体相同,应属三公及宗室诸王的规制。

“速停,拜过阿舅……”宋云忙拍窗棂。

勃勃早已勒住缰绳,听了宋云的话,立刻不客气地抢白:“甚阿舅!这可不是崔太保崔大人,是元太傅元大人,今上的四皇叔哩!”

对面的车队也已停下。高车的主人撩开帷幔,下车疾步而来。仆从们举着伞盖、羽扇,慌得一路小跑紧随。

来人头戴金蝉貂尾笼冠,身穿曲领广袖的大红云纹锦朝服,脚蹬着云头履,身量端直、气度翩然——正是五年未见的四皇叔、清河王元怿。

宋云西行归来,只与元怿在朝堂匆匆照面,还未来得及单独会晤。

“师尊!”未到近前,元怿已抢先躬身抄手。“不——国师!国师此行光前绝后,走千山万水,历千辛万苦,遍访佛国,求取真经,功标青史,功德无量兮!”

这番套话若从别人口中说出,宋云一定不悦。但对元怿如此说却不以为意,反而戏谑回口:“王风如故!可闻:‘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四皇叔欲陷我为贼乎?”

“弟子焉敢谄谀国师?大行得大名,师便为贼,亦为沙弥王贼矣,师尊何谦!”两人执手,相视而笑。元怿眼圈泛红,想必是见自己一副沧桑模样,颇为心酸。宋云见他面貌不改,一张容长脸圆润俊秀,未添皱纹,华发也依旧浓密,唇上蓄着齐整的短髯,却有些微微花白,心中亦有感慨。

相见毕,元怿突然略靠近过来,一阵浓烈熏香扑鼻。烈日暑气,馥郁之味,不免令人有熏蒸之感。宋云见他细眉微挑,眼睛紧紧盯住自己:“前事,上师可不改初心?”

“初心不改!”宋云毫不犹豫地答道,心里却暗叹道,方才在皇宫中刚因此事惹恼了刘腾,莫说自己无心此位,便是有心,若此刻应承了四皇叔,必定被纠缠于这勾心斗角的党争之中了……

果然,元怿口中赞叹:“上师果真人也!”眼里却露出忧思之色,又半自言自语道:“此事近日遽决矣……师尊无心于名利,怿亦不与其所争之,免得又惹诟谇谣诼之争……”

宋云不便回言,只点头称是。又有心岔开话题,便问起了元怿的修行功课。

“愧矣愧矣!师行五年,弟子耽政,修行渐芜。常觉眼前魔障重重,偶与人论道,乃益不可知生于五浊恶世之因缘矣……弟子常为礼忏,又将城西之宅舍为伽蓝,悔悟、向道、无常之心仍不能发,厌离生死心、菩提心,益如空中楼阁般遥不可及。”虽有伞盖遮阳,元怿依然习惯性的微蹙长眉、微眯细眼。

听元怿如此说,宋云立刻执著起来。“佛曰世间有三种人:一曰先觉者。今生未捱过大痛,而以人之生、老、病、死中顿,出离生死心,世尊即为此;二曰后觉者。历尽悲离死别、人事沦桑,方能知苦、悟苦,发苦心修行。历代大德,多属于此;三曰不觉者。凡人困于紧身,虽知辛苦,不能悟苦、发苦,寻超生脱死之法。清河王生富贵帝家,发诸苦自难,故更须严持戒行。戒为诸法之本,《楞严》曰:‘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劝学》亦曰:‘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实二者为一也。”

“吾有大患为吾有身也!弟子恐为无知无识、不知不觉者,终不得脱凡夫业……”元怿自嘲的摇摇头,又紧接着岔话道:“师尊从何来?”似是有意回避宋云的解悟。

宋云对元怿不同以往的自弃心态十分不解,见问,只好执手作答:“从帝王之家来,而竹林清修处去。”

元怿点点头,“吾师清月清风,出於其类,拔乎其萃,举止益超然矣!”说完,神色突然一变,露出一副极度厌恶之态:“不似京都那帮俗僧,口许心违、胡行非为,无德无能也!”说完还轻哼了两声。

宋云有些诧异,四皇叔一向好涵养,如今是……摆手回道:“四皇叔过誉,于佛法,惟恭谦,何来超然!”说完,突然想起方才在崇训宫听闻的漠北时局,元怿一定正为此事前去面圣。以前和元怿谈论安边策时,四皇叔常有意外之见,便想以此向元怿问政。

出使前,宋云常与元怿坐而论道,或对弈棋局,或博弈时事,言语也常涉及治**邦、边镇防务之事。那时宋云青年得志,噱笑挥霍时,便忘了连榻而坐的是位拓跋王爷,常常毫不顾忌的吐露心声。

记得有一次对弈,宋云棋得先手,一路双打,接连吃掉白子,所持黑子星罗宿列,眼看做成子目皆空之势,言语不免骄矜。“鲜卑国初,兵强马壮,武力鼎盛,惯征战之士,亦不乏有识之士,而不能尽解边患,北有蛮夷侵边,南有梁萧挑衅,长安于对峙之局,无天下之远志也!”

四皇叔当时面色一怔,云子竟失手落地,但俯仰之间,神态已恢复如常,笑着侃侃道:“三尺知局,为战贩场,上师乃入神高品矣!”说完,将云子放在一旁,端起茶碗轻呷了一口。

宋云听他虚言赞美,心里早已暗恨自己莽撞,只图一时口快,竟对着宗室亲王恣意妄言。无奈话已出口,只得示意拱手听教。

“汉后,国家分裂,国国暴政,朝朝暴君,军兴多年,民物涂炭。夫立君以为民也,于民而言,汉主也罢,北胡、南蛮、西夷也罢,谁为政,皆难求和平兮!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吾先主转战五十四年方得国,国初,逃至南之北人多,今其复归于北,南人亦至北仕,何故?盖自北方平兴,无复乱饥。而南室更迭,政治昏乱,兵革不息,民无须臾宁日!”

“石勒分国人非国人,贬华人与他胡,独尊羯人,其图亡后,二十万羯尽族。苻坚南征,淝水之战,秦尽解散。天下夷众,而胡合犹减汉,鲜卑数少,若如尽锐南征,后方苟乱,我国亦步符坚后尘!汉武攘夷拓土、国威远扬,然其穷兵黩武,外事四夷之功,内盛耳目之好,致征发烦数、百姓贫耗。老也,汉武知其政之误,自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驳臣桑弘羊屯田轮台之奏,下罪己诏,深陈既往之悔,曰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决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此又为何耶?”

“高祖雄才大略,操劳于朝堂,奔波于疆场,十许年间,曾不暇给,数御驾南征,虽不能克获,然‘礼不伐丧’之名,天下称颂。太和二十三年,高祖两次抱病南征,期望荡平南方,复礼万国,成就一统,怎奈忧劳成疾,大志难遂……崩于谷塘原之行宫……”

“兵者凶器,圣王不得已而用之;老子亦曰,不以兵强天下。今无从户、财、武上,北都过南,岂非北方之福?何故起兵耗民力?昔楚国自称蛮夷,其后文明日进,中原诸侯与之会盟,则不复以蛮夷视之;而郑国本为诸夏,行为不合义礼,亦视为夷狄。今北有洛阳、长安两都,中国文化正统皆在此二处。高祖迁都洛阳,定鼎河湹,禁胡服、断北语、改复姓、定族姓、立官制、创三长、行均田,用世族儒生,崇文治,鄙武力,尽舍鲜卑旧俗,以汉文为夷合,非义之举乎?高祖以一中国、为夷计,即夷合——汉与胡通婚,脉相融,心无间,方能共享雍熙!”

宋云一句有心无心之言,竟惹出四皇叔一番从古论今的闳言高论,言说至孝文高祖病崩之事时,他几乎辞泪俱下,但最终未嗔怒、未变色,让人不由不钦佩他的君子气度。

“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吾师谨后防失守矣!”末了,元怿神态自若的举棋飞入一子,做成两眼,瞅着宋云笑道:“吾师非与世俯仰之人,身为汉人,尚有安邦之志,本王反说黄老之治,他日入朝,吾必荐吾师为大将军!”

宋云早已是汗流浃背,哪里接得了他的玩笑,只待他说完,赶紧执手致歉:“小僧一时心乱,妄口巴舌,皮相之见,不入品流,怎比四皇叔高品——‘兵戎百万一局棋,临战落子仍从容!’”

可话一出口,宋云又恨不得咬自己舌头,一时着慌,竟以击溃百万胡兵的东晋汉名士谢安石比拟眼前的胡王元怿——这不是越说越没头脑了么?可真是言出患入、言失身亡呀!

果然,元怿细眼一眯,话语清冷的好似消融未久的冰河:“八公山上,草木皆兵,苻坚轻敌,倒与我鲜卑一北之会……可知万古无同局,黑白轮流日月新!”

“王言甚善,吾愧为师!”宋云满心无着,只得再次俯首致歉。“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说即是错,小僧今着此道也!世尊以苦修悟世,使世人无复苦寻正信,无论汉胡,正信皆得圆满,孝文皇帝之所为,亦然!”

虽然因信仰和学识投契,生于京师洛阳、从小熟背汉儒之书的元怿,和长于北方边地、精通杂胡方言的宋云,可以在某种场合暂时抛开身份的高低贵贱,言谈不忌。但他们之间不同的族属——却是两人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沟壑和不可触碰的底限。

自那次起,宋云再未与元怿触及过胡汉话题。心底,再也无法将这位当朝皇叔视为挚友。

此刻,宋云见元怿的样子不似以往那般从容自然,加上分别经年,疏于了解,安边策之事也不便随意探问,一时便踟蹰住了,两人相对无言。

“吾师,何为罪相本空?”元怿突然发问。他的鼻尖、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真热也!”他掏出丝帕小心地拭着汗,似乎借此回避宋云的注视。

男子施脂敷粉,乃当今宫廷之时兴风尚,元怿亦不能免俗,剑眉施以黛青,双颊敷着红粉。丝帕上,染上一抹尴尬的红晕。红粉下,他的皮肤似妇人一般白皙,眼角处有一颗针尖大小的红痣。

天似乎越来越热了,汗顺着后脊流淌而下,紫衣像是从水中捞上来一般,沉重地黏在身上。宋云心中突然有种绝望的空洞感,好似在沙漠中踽踽独行,好不容易寻到水源,水却干涸了……

他望了望头顶略显余威不减的日头,认真地劝诫:“生如业网,无穷之大,善恶只在一念间。罪相,乃伏于汝心中之欲念。有良知者,若犯杀、盗、淫、妄之过,夜静或感动之时,心必隐痛,悔恨自咎,不能忘怀。非佛菩萨及阿罗汉外,所有情生,其心识田中皆积于无量无边之恶业障。然罪性本无实性,唯向阿弥陀擎拳合掌,自省、礼忏,使罪心化为清水,能灭罪相……”

元怿听了,勉强笑笑,“一切无常,一切皆苦,一切无我……”而后再无多言,颌首拜别,快步走回自己的车舆。

“嘿——!”元怿的车驾刚刚驶过,佛勃勃立刻将头转向车内,一脸按捺不住的诡笑:“甚无常、甚皆苦!烧的香多,惹的鬼多!都过实了,还喝吆皇天哩!”

他将鞭子甩向东面,“那不,隔着条御道,这边是阿们好太后敕建的永宁寺,那边是阿们好皇叔新舍的景乐寺,那可真是气派得狠!无常的狠!小的去见识过,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奇禽怪兽,还供养了清一水的龟兹国女乐。斋戒日呀、佛爷爷诞日啊,都办演出,人乌压压的,那女乐唱得好跳得好,琵琶也弹得好,各个长得天女一般,调音、乐律二里的伎女们加起来,怕也挑不出更齐楚喜人的!景乐寺香火旺盛的紧哩,怕都不正色,拜假菩萨的少、看真菩萨的多哩!”

“唉,日日好吃好喝排场十足的,有甚苦哩!?佛爷爷不见么——咱军户出身的贱口,只能着白衣青履,又没大人可依傍,没折势只能赶车吃饭,有了上顿没下顿,外头累折膀子、家里饿断肠子,日子才叫恓惶哩!”佛勃勃边说边高高地翘起自己的脚给宋云看。

“日前官家又逼迫呢,入市者一人要交一钱的税,住店也要交税,还要豫征六年租调,可要人活么!唉,这世道,乱草无秧的,王爷公主、良将贤臣,几个正色人,哪个不是拔起萝卜带出泥的,谁比谁更干净哩……”

可迫不及待扔出去的新文半天没有回应,佛勃勃悄悄回头一看——窗棂内,老和尚微闭双目、结跏趺坐,已入无人之境。

佛勃勃撇撇嘴,不再言语。但不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换上副可怜巴巴的口吻:“大长老莫嫌我多嘴,别事不妨,乞佛做小沙弥之事,大长老可要帮衬咱家哩……”

迎头一排巡街马队嵬嵬赫赫的走过来,才让佛勃勃彻底闭了嘴。为首的经途尉待看清了车架,便让队伍勒马停住让过。佛勃勃照例有意大声吆喝着牛,手里却松了套绳,让老牛四平八稳的摇摆过队伍,辕车晃晃悠悠的进了永和里。

永和里西侧,分布着皇家马厩和武库,戒守森严,闲杂人等不准靠近。永宁寺前,却是另一番光景:十多里长的临街巷道,因居民所需形成一段小小的街市,酒旗招摇,茶肆喧扰,主要以贩卖各种特色吃食为主。虽然与城东大市、城西小市和郭城的四通市没法相比,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致。

夏日天长,傍晚时分是小市最热闹的时候,车马行人熙来攘往,宫中执事也常来此为各宫的贵主们采购宵夜小食,闹腾到亥时才得清净。

永宁寺的金顶在白日下耀出炫目的辉光。眼看目的地将到,佛勃勃长长嗐了口气,索性把手肘支在辕具上,任由识徒的老牛晃悠悠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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