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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读书>历史架空>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十六、永宁寺主僧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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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永宁寺主僧暹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7/28 10:33:00

看着摇晃着一颗溜圆光头走在前面的小沙弥,宋云不禁莞尔。这孩子和他大大一样,自来熟,什么都不怯,进永宁寺不到一个月,已将各处路径摸得熟透。

“大师父,阿大大说,此处若天宫一般,乞佛未见过天宫,不知比不比得哩!阿大大说,阿跟了大师父,好好念佛经,将来也得一身紫衣穿,入宫城、见天子、封僧官,坐他赶的安车哩!”

可不,也跟他大大一样,话多。八岁,正贪玩的年纪呢,宋云也不拘他,由他在寺中引着路,穿林度水,赏山观景,往山门而去。

崇训宫召见后,宋云以结夏安居为由,婉拒了各寺讲经说法的邀请,暂居永宁寺休养,只待敕建翻经院建成。不过阿舅崔光府上,是定要拜访的。老人年已古稀,十分惦念凉州和敦煌的亲族,宋云返国途中,特意走凉州道拜访了亲朋故旧。回到洛阳,自然要向阿舅传递兰友瓜戚之情。

“大师父——看哩!”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宋云顺着乞佛的指引望去,只见山门前摆着盛大的仪仗车驾。主车是驾着四头壮硕白牛的金安车,车身通体金漆,车毂涂着红漆,驾具以黄金装饰,轼前覆着莲叶帷幔,后面还排着七、八辆华美的副车。车首由两队着银盔白甲、骑着高头大马的虎贲羽林骑尉导从,车旁环绕着擎华盖、幢幡、执羽扇的大小沙弥。依仗倒是列队整齐肃静,喧哗声来自随于车尾的乐舞班子。

这个西胡乐舞班子大约有四、五十人,乐伎、舞伎、俳优俱全,此时正在调试琵琶胡琴,篥鸣鼓响,好不热闹。观其模样,人种杂属,不能分辨隶属何国。但因近年来京都流行龟兹乐,高昌乐、鄯善乐来中原讨生活,皆自称龟兹乐。

乞佛小儿心性,看到这热闹光景,只顾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哪里还能走得动道儿了!

宋云也饶有兴趣地瞅了几眼,见其中有几个表演幻术的天竺人,一个是碧瞳红须、赤身**的肥壮男子,前后胸、胳膊腿都覆着浓密曲卷的红毛,只在腰间系着条宽大的金腰带,前后兜了块遮羞布,腰带上还别着一排明光锃亮的短刀;一个是独眼老者,长着几乎弯至上唇的硕大鹰钩鼻,大热天穿着件皮袍,戴着顶巨大皮帽,独眼露着凶光。还有一个做丑角的,浑身皮肤赤黑好似焦炭,咧嘴时,只见一口惨白的牙,应该大夏人。

无论在乐舞盛行的西域诸国还是京都,天竺俳优总是最受欢迎。他们会在乐舞快要结束时压轴出场,表演角抵、奇异幻术和吞刀吐火的把戏。在叶太伊里窦可汗的牙帐中,宋云和僧使们在宴会上看了一场令人咂舌的幻术表演。天竺俳优先是将自己的舌头剪断,掏给观者示意,再将段舌放回嘴中,而后复合如初,此为断舌复续;接着又用刀划破自己的肚皮,将肠胃掏出一一清理,继而缝合肚皮,不一会儿,伤口完全愈合不留痕迹,此为刳腹抽肠。

叶太伊里窦可汗当时乐得哈哈大笑,扔出大把金币重赏俳优,并让他坐在自己下首一起喝酒。酒至沉酣,叶太伊里窦竟拔出自己的短刀,要亲自试一试刳腹抽肠,那天竺俳优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抱住叶太伊里窦的脚不停地亲吻哀求:“汗王无法师护身,不能试……”

“哎吆,一大早,国师大人怎滴在此,老僧有幸,问讯了!”宋云闻声回头,只见僧暹已在众执事僧的簇拥下走到近旁。一身缀满珍宝、光彩耀目的宝莲纹妆金襕袈裟,一顶垂着长缨莲花毗卢帽——平心而论,眼前这位相貌堂堂的永宁寺主,比当年“圣沙弥”惠深还要气派。

“国师往何处去?”僧暹笑容可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宋云的紫袈裟和手中的锡杖,余光扫向乞佛,小沙弥迅速低下头,又悄悄往宋云身后挪了几步。

宋云被他这么一瞅,竟有些不自在。天气炎热,本不想如此盛装,可返国后头次去拜访阿舅……只好强笑:“寺主多礼,往阿舅府去。”

“国师大人既未备车,不若同往!”僧暹极力邀请,露出一脸线条圆润、和蔼可亲的笑容。“老僧若得与国师共载,三生有幸!”

“不劳,道不远,步往即可。”宋云冷冷答道。

僧暹啧啧有声,“国师素谦,如此轻装简从,实有失君贵,亦使人言我慢矣。”

“有何贵之!释家子,但论修之深浅,不言身之高下。”宋云将目光掠过他的莲冠华服,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洛阳城被四水环绕,溽暑天日久,便通常如此,一连十几日都不见蓝天,空气中湿气凝结,连河边都没有一丝风,汗腻在毛孔中发散不出,倒不如沙漠中烈日骄阳的酷热来的爽快。

“哈哈!”僧暹扬起肥肉层叠的厚重脖颈笑起来。他未蓄须,两鬓至下巴是一片青白的胡茬,金环扣在胸前闪闪发光。“国师不变兮!不愧为京都僧中之僧、天下僧才之首,若国师为僧都统,老僧心悦诚服,天下僧众亦心悦诚服!”

哦,原来为此!宋云不禁哂笑出声,“寺主,亦不变兮!”说完有意低下头,做思索状。僧暹果真静等了片刻,见半天没有下文,仍觍过脸来,“国师,你我同出老都统门下,同为南道派弟子,今国师此场功德圆满,愈于京师彰显我南道声名,折北道之气!国师可闻之,北道道宠欲争都统之位,其人曾为朝中大儒,国师不争都统之位,恐道宠……”

他察觉到宋云脸色有变,语气更加殷切。“我已打点朝贵,又屡向太仆老大人进言,力荐国师大人为天下都统,然前日闻……”他的声音猛然变得强硬,青灰色的眼睛目光咄咄:“若国师大人无意,僧暹不择生冷,必夺此位!我僧暹不为纡金曳紫,只为南道僧团利益,若此位旁落北道,何以告慰老都统之灵!”

宋云心中暗惊,说到老都统,这僧暹的眼圈竟当真红了,那份思忆,倒不像装出来的……如今僧团各教派之间,依然明争暗斗如此激烈,自己若为都统,或可……不,五年前了断此心,五年后更不会再蹚此浑水! “吾无意,寺主自便!”

僧暹一副万分遗憾的表情,似要与宋云就此道别,却又突然凑近过来,急促而锐利地一笑,“汝乃士族,吾乃北地胡,吾知汝与法力自谓浊世清流,颇鄙于我,然,此世道惟适者生,于师尊、教派、僧众,僧暹我心无愧!”

“若伽蓝弟子不待,服侍不周,尽与吾言之,与老僧代问老侍中好,复见矣!”说完,他神色微妙地瞥了眼宋云,便在随众的簇拥下扬长而去了。

于阗国驿馆外,虽然石慧语占上风,但支摩伽的恶言成真。

八月天的波谜罗川,已是寒冰地狱。一行人唯有小心翼翼地赶着骡马,跟着向导挪步向前。稍不留神,就会被无明的深渊吞没。风势迅疾,像刀子、像利剑,掏心剖腹、毫不留情地朝他们拼刺砍杀。风吹来阴霾,阴霾夹带着暴雪,密密匝匝、铺天盖地,瞬间山川天地、来途去路,茫茫不见……

傍晚,篝火难以点燃,结冰的干粮硬的咯牙,好不容易吃进肚中,像吞了铁块,肚肠半天暖化不开,更冷到心寒。人和牲畜挤在一处,依然无法入睡。开始是冷,后来是僵硬、是疼痛,从手指、脚趾,到身上每个毛孔。最后,就只有麻木了。麻木地睡去,麻木地醒来,麻木地前行,麻木到天地似乎都不存在了……

永不融化的冰大坂,冻结千年的坡道,扭曲的危岩,风蚀的拱崖,陡峭的山脊,无声无息的深渊……寒风啸叫着,旋起灰白色的雪雾,警告任何敢于对抗它的活着的生物。僧团困于这无边无涯的天地之间,张惶无措。

宋云忍不住回过头,无力地看着自己带领的疲惫不堪的队伍,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却见法力拄着杖,佝偻着身子,整个人瑟缩在一张破羊皮里,嘴唇乌紫,双颊凹陷。迎见宋云的目光,他哆嗦着咧开嘴,报以虚弱却坚定的微笑……

疾雪眯住了他的面目,他的笑容却无比真切……

五名沙门,四名随众……生命,或止息于狭窄冰封的山道,或坠入冰雪覆盖的崖谷……人随雪花静落,惊呼声只在一刹间,不待伸手触碰,一切已重归渺茫。活着的人甚至流不出眼泪,泪水刚涌出眼眶,立刻冻结在面颊之上,生疼生疼……僧团无力悼念亡者,唯有小心翼翼、低头膜拜,专注于脚下前路……

法力曾说,自己因《涅槃经》中“一阐提人亦可成佛、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之语,与孟子所言“人皆可以为尧舜”有神来神往之意,所谓凡圣不二,一切圆满,因此毅然弃儒从佛,希望在菩提般若中寻求人生大道。

在与天相接的葱岭之上,他一定听到了佛陀的召唤,他的尸身和灵魂永远凝固在终年不化的波谜罗川,带着往生的永恒微笑……以生命为鉴,法力是一位真正的君子,一位真正的菩提萨埵!

葱岭的十天,比十年还要漫长。

如果沙漠因为某种象征意味不停地涌进记忆,那么葱岭,雪山,冰道,绝顶的死亡和往生……宋云只想彻底遗忘。

“大师父!大师父——!”

宋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乞佛仰着头,一脸艳羡,“大师父,今解夏法会,永明寺在大市供演百戏哩。”

宋云看向山门外,待敲敲打打的乐舞班子已经不见形影,只听见乐声飘飘摇摇,越来越远。“唔……”宋云疲倦的俯下身,“乞佛欲观之,自去吧。”

“不哩,乞佛伺候大师父哩!”小沙弥答得倒甚是爽快。他把一双小手绞在一起,咧开一嘴豁牙,“阿大大知晓打板子哩。”

“怕汝父杖之,不怕师父杖之?”

“大师父不打乞佛哩。”

“唔,乞佛不怕大师父?”

“怕哩,阿大大说大师父好学问,好脾气,与佛爷爷一个样,要规矩,要怕哩。”

“大师父乃修行人,乞佛亦是,汝不读经,不修心,偷懒学奸猾,大师父定杖之。”

“知哩,乞佛不敢偷懒,日日诵沙弥十戒文哩,大师父,心要怎滴修?”

“经读多矣,通矣,自知矣。”

“嗯……唉……”乞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迈起小短腿,费劲地跨过门槛。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永宁寺东穿过御道北街,不多时,已来到晖文里巷口。

巷口是两座东西相对、高门洞开的伽蓝。宋云有意不按顺序指着匾额上的字让乞佛读,小沙弥认得结结巴巴:“太——下,不,是上,春,哦不,秦——大,秦—太上君寺,妈,不,始,正始—寺……”

宋云不禁摇头,见乞佛羞得小脸通红,不忍心出口责他。八岁才开蒙,确是晚了些,不过这孩子的天分,也着实一般。

“秦太上君寺是当今太后为尊母所立,寺内多高松大柏,鸟巢多矣!正始寺是当朝百官所立,寺内有大功德碑,镌刻百官名姓,咱老舅爷、侍中崔大人施钱四十万哩!”小沙弥讨好地看向宋云,宋云抚抚他的头,苦笑道:“此倒记得牢!”

“兀的哩,乞佛记得多哩!”得了夸奖,小沙弥又兴起来,小手左右指点着,“东边前一座是太傅崔延寔府,西边前一座是冀州刺史李韶府,东边第二座是秘书监郑道昭府,西边第二座是咱老舅爷府。阿大大说,此里巷自前朝就多王公贵人哩,大师父,可是?”

说起巷内路途和府邸位置,小沙弥不看牌匾,倒是说得一字不差。宋云苦笑:不愧是车夫之子,路途倒记得熟!“唔,阿大大言之不错,现崔延寔宅曾为蜀主刘禅旧宅,崔延寔宅东之修和宅乃吴主孙皓旧宅,李韶宅为晋司空张华旧宅……惜哉,今物是人非,可谓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小沙弥听了,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凡人皆有一死。”宋云惊笑:“哦,何言之有理也!”小沙弥歪头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凡人皆有一死,惟佛爷爷人寿一万岁,享尽天上人间荣华富贵哩!”

宋云苦笑道:“汝呀,闭口少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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