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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少年沙弥的观想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8/11/8 11:56:22

宋云对边患念念于兹,和他的出身不无关系。宋云是凉州敦煌镇人,二十年的边镇生活,使他深知边患之苦。

汉朝时,沿黄河西岸千里长廊上设立了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敦煌南临祁连,西接瀚海,与高昌、鄯善等国接壤,是最西一郡。张骞“凿空”西域后,敦煌建阳关、玉门关,修筑东起令居、西到牢兰海的烽燧亭障,政治和军事地位更为凸显。

敦煌是东西商道的出发点和交汇点,也是西迁汉人、汉化月氏人、塞人、西域诸胡和当地土族羌人避难安居的家乡。自秦汉起,每逢战乱,大批中原士人便涌入荒僻的河西地区避难,使得在中原战乱中失传的典籍学说,反而在敦煌得以保存延续。曹魏末年被称为“敦煌大菩萨”的竺法护,是世居敦煌的大月氏僧,龟兹僧鸠摩罗什和从天竺迦湿弥逻而来的昙无谶,都曾在敦煌长期居留。各色人众在敦煌交杂混居,不同语言、文化和宗教信仰并行,儒学、佛学大兴,敦煌因此被冠以“华戎所交大都会”之美名。

宋云的曾祖宋纤,便是前凉时期逃难到敦煌的著名儒士。宋纤重修身养性,淡泊名仕,晚年隐居在敦煌三危山,专志注疏《论语》。前凉国主张祚慕名请他为太子太傅,将其劫持到姑臧城。宋纤却无心从政,拒不授课,最终以八十二岁高龄绝食而亡。

汉以来,历代政权都将敦煌作为经营西域的基地,魏朝也不例外。统一河西后,魏改河西四郡为四镇,派驻镇将守兵。但漠北蛮夷一旦强大,必定企图控制东西商道和西域诸国,进而骚扰敦煌的安宁。尽管朝廷不断加强对敦煌的守备,但强悍的漠北蛮民常令敦煌陷入危境之中。蠕蠕人曾从车师南下,辖制高昌,兵马围攻于敦煌城下。虽然敦煌军民奋战据守,多次击败蛮夷,洛阳朝廷却对是否保有敦煌产生分歧。

有朝臣竟建议将干脆国境后撤,弃敦煌保凉州,不与蛮族在西域起争端。给事中韩秀上书坚决反对放弃敦煌,直言“若弃敦煌,不仅凉州不保,关中亦无宁日!”孝文高祖采纳了韩秀的建议,加强了敦煌守备,派十万兵马西征,大败蠕蠕,方使敦煌有了三、四十年相对安宁的生活。

如果当时朝廷放弃敦煌,那深入西夷腹地、辖六县共有三、四万人口的敦煌,必将成为蠕蠕蛮族的砧板之肉,百姓不知将遭受怎样的罹难!宋云出使西域时被迫绕道吐谷浑,就是因为河西地区发生叛乱,敦煌的安全也受到威胁所致。

因为思念故土,返国时宋云由原路进入魏境后,又不惜冒险多走了一千多里路,由张掖郡返至敦煌,在此停留了十多天。

宋云一行到达敦煌镇外时,东阳王元荣摆开盛大的仪仗在镇外迎候出使僧团。宋云才知朝廷于前一年决定将河西四镇改为四州,敦煌更名为瓜州,元荣被派任瓜州刺史。元荣是个皈依三宝的居士,邀请宋云主持他出资在敦煌三危山莫高窟的开窟造像法事。宋云爽快地答应了元荣的请求,并赠送了十部梵文经本,作为莫高窟的收藏。

宋云之所以如此慷慨,除了元荣是再合适不过的瓜州刺史和护法居士之外,还为朝廷看重敦煌、绝不放弃敦煌的决心而感到高兴。家乡有重将守护,百姓得安享雍熙,是他乡游子最为欣慰之事。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至今不得其解的观想,令宋云难安。这次返回出身之处,本想向母亲问证,方知母亲崔氏,不,方知比丘尼无花法师,已与前年五月圆日佛涅槃节那日圆寂了……

当年崔浩之案中,崔氏门人遭受株连,外曾祖携全家逃难到河州,继而又西下凉州,最后留居酒泉,母亲崔氏便出生于酒泉郡。十五岁嫁与父亲,育两儿两女后,三十岁受戒成为沙弥尼。父亲并未阻止母亲求佛的心愿,但请求母亲务必在家修行。经过两年式叉尼的考验后,父亲却亲自将母亲送到敦煌三界寺,成为一名住寺的比丘尼,从此彻底断绝了近二十年的夫妻恩情。送走母亲后,父亲好似看薄了世俗亲情,又将幼子宋云送入浮云寺做了小沙弥。

临别时,记得父亲拉着自己的手颤声叮咛:“云啊,为父庸,少治经学,终无所成,赖先人之名,开馆授业,汝兄性愚蒙,云,汝有先人之德,在此安修……必有因果!”

告别父亲后,宋云跟着愿行师父进入寺内,一一见过诸位大德师长、前辈师兄后,就和小沙弥们去打坐念经。听见申时晚钟,小沙弥们纷纷跃起,有的去厨房帮厨,有的拿起扫帚清扫庭院,宋云也跟去了庭院。扫过山门时,却见父亲依然伸着脖颈、抄着手伫立在山门外,显然已痴立了大半日。形只影单的样子,活像山门前那株寂寂无依的老榆树。看见自己,父亲慌得赶忙躲闪,片刻又转过身来,冲着宋云挤出一丝哀伤的微笑,才不舍地挥挥手,逃也似地快步走了。

在敦煌,幼年出家并不算甚么稀罕事,两、三岁的幼儿做小沙弥也很多。敦煌人除了以此奉献对佛法的虔诚,将小孩子送入伽蓝养活,也可缓解家境的窘迫。父亲将八岁的宋云送入伽蓝,嘴里说为了虔信,其实也因家境中落、书馆萧条之故。

但宋云似乎天生就是释迦弟子,虽然是半通不通的懵懂年纪,也有着一般孩子的调皮,念经打坐时却十分沉静。宋云从小随母读佛经,随父学六经,在课堂上,无论是沙弥十戒文、沙弥七十二威仪、沙弥五德十数六念,还是都司四部组织读诵经戒律论,都不以为难。愿行师父待幼徒犹如养父,便是宋云淘气了也不会下狠手敲打,只以无花法师之名吓唬他,呵护着宋云在晨钟暮鼓中安然自在的长大。

做小沙弥时,宋云最怕的人便是无花法师。不知为何,无花法师还是母亲的时候,宋云并不怕她,虽然母亲多数时候都在内室默诵佛经,并不十分亲近自己的儿女,但对他这个幼子,母亲还是爱怜的。

通常他熟背一段佛经后,母亲会奖赏给他一把干枣,或是几个甜杏。等他吃完酸甜多汁的杏肉,母亲会咬开杏核取出杏仁,再将杏仁的薄皮细细剥去,剥出白嫩生脆的杏仁递给他,“食杏食仁,不患腹泻。”然后微笑着看着他吃。有时吃到苦仁,他呸呸直呕,母亲同样微笑着说:“不妨事,苦仁通便,多服中毒,少服则清热。”

母亲的相貌是极和善的,那双总是微微低垂的眼睛,抬眼时似喜非喜、似忧非忧的眼神,像极了壁龛中的地藏王菩萨。有一次,当他大着胆子把这样的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眼睛一亮,看起来竟十分欢喜,破天荒地将他揽入怀中亲昵,“云,吾非汝之母,吾乃天下人之母,汝亦非吾之子,汝乃天下人之子。”

宋云不解,当时他很想说:“不,我不欲他人为吾母,亦不欲为他人之子!”但幼小的心里隐约觉得,这样的回答母亲一定不会喜欢,也不会再这样爱抚他,便有意使劲点了点头。

母亲果真十分高兴,将他搂得更紧:“地藏菩萨及目连尊者因其修法得道,助父母离六道,亦普渡天下父母众生,云,母亲贪爱罪重,自知负罪,不忍累汝,只求修法得道,以赎吾罪,亦渡父母及汝等永世不落六道轮回……”

当时宋云突然感到脸上发痒,没待他伸手去拭,母亲已经轻柔的替他拂去。那是母亲的眼泪……他很害怕,不敢抬头,一向很少动容的母亲,因何落泪?一向心怀慈悲、常年茹素的母亲,怎会有罪孽?一定是他念书读经不够用功,让母亲伤心,让母亲必须以孤独的苦修来救渡自己。

当母亲正式受戒剃度、穿上淄衣后,幼小的宋云感到无比的绝望。母亲离家的那天,他哭的喉咙嘶哑、不能自己,还为此挨了父亲的巴掌。后来,父亲带他去尼寺探望母亲,虽然母亲面露笑容,有意去亲近抚慰他,他却不敢亲近了。站在佛堂前的母亲那么陌生和遥不可及,母亲成了无花法师,无花法师成了壁龛里的菩萨,他彻底失去了母亲。

父亲决定送他去伽蓝,虽然年幼的他并不懂得修行意味着什么,却欣然同意。他觉得,自己若是也成为佛徒,就可以亲近母亲了。幼时的他,不过是想用母亲的方式去寻找母亲罢了。

大概是为了补偿,每当他淘气惹祸或是生病,母亲总会立刻赶来,竟似比以往还要牵挂他。但小沙弥宋云却渐渐怕见母亲,因为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已不是那个剥杏仁喂他吃的母亲,而是壁龛里的无花法师。自从离家后,母亲日益衰老,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像一株被枯藤缠绕逐渐失去生机的老树,从根至茎、从枝至叶,枯萎成一个眼神平静至空洞的老比丘尼。

成年后,宋云渐渐懂得母亲。母亲看似倔强,决然舍弃儿女亲情出家,其实内心却是仓惶无助的。无论是以赎罪之心求法的母亲,还是以清洗欲念贪爱而断绝天伦的无花法师,都深陷于对佛法功利的贪欲之中难以顿悟。母亲的求法之途,表面上不慕利养、声名,其实亦是功利的求法之途……

对于父亲的心境,幼时的宋云亦不能理解。既然父亲注重祖先的声名,又觉得自己最有祖上的才干,为何要将自己送进伽蓝呢?宋云受具足戒之后,父亲便郁郁而亡了……

依阿舅崔光的说法,正因为父亲对自己有所期许,但入仕无途,才另辟蹊径,将自己送入伽蓝以图成就。幼年时,宋云随开馆的父亲开蒙学五经,曾听父亲暗叹:“孔孟之教,乃礼法,生逢乱世,无以礼法治世之君,习礼法有何用!”这虽是父亲伤感的牢骚,却令宋云印象深刻。

祖上玄虚先生宋纤一生优游方外,心慕太古,生不喜存,死不悲亡,不求功名利禄,惟以读书求识为乐。绝食时立下遗愿:我死之后,在山投山,临水投水,随处埋藏,但勿以我之死告我家,以免其悲。

像玄虚先生一样自在洒脱、无牵无盼,大概是父亲心中向往的生活。但父亲一生羁绊,既希望能像祖上一样投身学问、不问世事,又希望成为光宗耀祖的亢宗之子。结果学问无成,家道亦愈见窘迫,自哀生逢乱世、怀才不遇,所以寄望宋云能以僧道扬名。父亲让自己做僧侣,不为虔诚信佛,而是为了寻求一条别样的显赫闻达、光宗耀祖之路。难怪父亲一直要求自己以原名修行,不用法号,并不惜为此与寺主争执……父亲看似优柔,其实是个极倔强的人呢。

那个观想最初显现时,宋云十五岁,以沙弥身份在方等道场接受受具足戒的考验。

敦煌僧徒受戒严格遵循规制,必须完成九项仪轨:首净入道场—令公祈愿—禅、律大德策发—发露—观想—祈光—甄别—过状兼判—正式受戒。受戒期间,如果小沙弥、小沙弥尼佛心浅薄、溺情懈怠,主持会责令法律僧考查其受戒资格,再根据本人的态度,或重新修行、或顿归释放,不予受戒。只有通过考验的沙弥,才能授具足戒,得到官府发放的度牒,成为比丘、比丘尼。

当时,宋云顺利通过发露,当着大众无所隐覆的表白了自己曾犯下的种种过失,被允许进入佛堂进行观想的修炼。观想最能磨练受戒者的心智,主持大德对此十分重视。小沙弥们观想完毕,都要穿袍褡衣持具,轮班到大德那里接受问讯。问讯时,必将观想的真实见地如实告知大德。工夫用的不相应的、不如法的,大德必要在其手心上狠狠地打上几香板,再厉声呵斥,“饭桶!复去参悟!”

观想时,小沙弥个个虔诚静坐,闭目入定,祈求诸佛圣前来道场密放神光,使灵光显现于自身。宋云也不例外。于是,紫衣、白驼、异族女子、须弥座、白鸟一一入境界来。

当宋云好不容易从观想的迷雾中挣脱,思绪恍惚、脚步趔趄的来到道场司大殿,如实向大德禀告后,严肃的大德听了竟微微一笑,着僧政记录下他的思惟所见,然后让他伸出手来,照例在他掌心打一香板,“凡修行人,不论修何种法,但以工夫,必有境界现。”

“白鸟或为摩诃萨菩萨显像,可为符瑞,而何有夷女?是弟子持戒不严否?犹入五迷六道,被魔王之三**诱否?经中似无可验之处……弟子只觉似有似无,似有彼境,似无彼境,似到彼境,似未到彼境,果是有无?”当时,宋云心内有着无数无明疑惑。虽说童身出家,从未有过爱欲之恋,但少年甚怕思妄入魔,导致素心蒙尘,所以斗胆追问。

“有便是无,无便是有,只管随缘,他日终有印证。胡乱忖度,起种种妄虑,犯贪、嗔、痴三毒,方误入魔障!”大德板起脸来。四周的僧官、上座,阿阇梨、老宿、僧政、法律、教授、威仪师们,也个个好似天王下界,面露赫斯之怒。

小沙弥宋云内心战战兢兢,可偏偏迈不开腿。“前闻大德曰,学佛须先破所知障,又举证云天将明未明时,白雪之白,与白鸟之白,似同实异,不能混淆,故此观想竟是善与恶?是与非?竟有无印证,有无魔障——”

大德不语,手中的香板已经高高举起,再待下去,恐怕要棒喝交驰了。宋云只好闭嘴,诺诺退下。

“此观想竟是善是恶?夷女有何印证?他日亦有何印证?”晚上无人时,小宋云问师父愿行。

“唔……何印证哉……”师父望着天思忖了半日,最后红了脸,“虽有妄念,以清静心待之,即善境界,泰问其故,起分别、执着心,即入魔境界。”师父摩挲着他的头,又揪揪他的耳朵,以一贯亲切的口吻安慰他,“云,吾已探之,汝之观想乃为上品,莫难为己,大德阇梨亦非事事通达,汝有上根,必有大成就!”

师父的回答虽然不得其法,却让宋云十分安心。师父总是偏袒自己,像老羊护持着幼犊一样。师父……不知早已往生极乐的愿行师父,是否还挂念着困惑的幼徒……

那天,师父叫了自己去,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训诫道:“云,汝行之!师愚蒙,无以为教矣……咳……咳!”师父边说边咳,枯瘦的身体渐渐蜷成一把僵硬的弯弓。不久,竟直咳的眼泪鼻涕都淌出,模样十分尴尬。

那是宋云正式成为比丘的第五年。虽然年纪轻轻,因多次在人前显露才华,大德上座们都另眼相看,周围渐有青龙、玉凤之说,宋云暗地里也颇为自得。同时,随着对佛法研学的深入,宋云渐渐对敦煌的修学氛围感到失望。

敦煌作为最早接受佛法东传的地区,受西域小乘佛法的影响很深,大乘佛学经本较少。东向传法的梵僧,只将敦煌作为中转之地,最终修佛传法之地,依然在人口众多、经济繁盛的洛阳、长安、建康等地。如竺法护虽有“敦煌菩萨”的美名,却是在长安完成一百五十九部三百零九卷佛经翻译的,其中大部分是大乘经卷,具备了所有大乘要籍。鸠摩罗什也是在长安从事译经说法,最终圆寂于此的。而西向求学的汉僧,又将所求经本带回中原腹地城市进行传译、流布。敦煌虽是佛法传承的必经之地,却终究不是目的地。

再则,敦煌受小乘佛法和西域胡国的影响,人人皆信佛法,人人皆为佛徒。男子幼年出家做沙弥,成年后还俗,娶妻生子、经营俗世生涯的情况在敦煌很普遍。虽然受具足戒的规制严格,但领取度牒、正式成为比丘、比丘尼后,修行生活却很世俗化,居家修行的散众众多。

有些比丘不但长久住在俗家,甚至买俾置田、修房建舍,与俗人没什么两样。非法度牒买卖的兴盛,也是导致僧团鱼龙混杂的原因。很多人为了避役使出家或买度牒出家,实则仍过着俗世生活。有些小伽蓝佛殿僧房破落失修,寺内仅剩典座僧一人,其他沙门皆在家修行,车马人力,不离田畔。这些僧尼不按制参加僧众共同进行的六时礼忏、四时行禅、课诵和布萨,而春秋官斋、结坛转经、水则道场及燃灯、行像、盂兰盆会等佛事法会之时,却纷纷现身,以求获得官府及民众布施的布、麦、粟、麻、油等儭物。这样的佛子,令人很难相信他们对佛法有何真诚可言。

那时,宋云的家境已逐渐好转,长姐嫁入西土冠冕大族令狐家,次姐嫁给殷实胡商,兄长虽然不善经学,却善于囤积居奇,香料买卖兴隆,极力劝说宋云还俗或住家修行。

可宋云早已不再是那个为了亲近母亲而入伽蓝的小沙弥了,他的内心真正体会到了求法的乐趣:清规戒律、青灯古佛之间有如此大无畏,佛经宝典、禅教理法之中有如此大境界,若说他心清志坚,还不如说他如鱼得水、如鸟在天——红尘情愫好比铜釡樊笼,富贵繁华好比秋风过耳。勘不透,便如鱼游釡中、鸟投樊笼,勘透了,有何物可恋故?

但每当修学无法层级渐进之时,青年宋云的心里就像燃着了一团火,观想的魔障也愈加纠缠,烧得他目赤口灼,焦躁不安。这些,愿行师父都看在眼里。

“师常谓教海一味,行至何处,皆行不出缘生之义,吾愿常留师左右也……”宋云心中羞愧,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云——勿欺己!”师父努力挺直腰杆,显出长者的威严。“敦煌小,汝心大,行矣行矣……以笃实之足行于尘上——咳!咳……!”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枯瘦的脸憋的青紫。

宋云抽泣着膝行向前,像小时候一样将头伏于师父的双膝上。但师父温热的手掌没有像以往那样,亲切地摩挲他的光头、揪他的耳朵……愿行师父的疼爱,是宋云幼年漫长苦修生涯里最温暖的安慰。

一生寂寂无名的愿行师父于当晚圆寂。生前如无名草叶,寂灭也如草叶凋敝。宋云却觉得,师父枯灭的身体里,有太多隐忍的悲凉。

愿行师父逝后,宋云便离开了敦煌。但他没有依照师父的愿望西去天竺游历,而是选择了东进洛阳求学。向西走,固然有佛法真谛的召唤,但宋云心中,更渴望寻找血脉发源的故土,通晓了自己的来历,才能解悟自己所求,而后明确最终的去向。

这次,宋云在敦煌祭扫愿行师父的灵塔时,忽然想起,当年在自己受具足戒的观礼仪典上,观礼人群里分立僧俗两旁的父亲、母亲还有愿行师父,都不约而同地流下了眼泪。现在想来,其实那僧俗之泪并无区别,都出自是一颗冀望幼子、幼徒成才的人间父母之心。

在宋云内心深处,也一直存着这样一份俗世私心。此次西行返国,也算是功成名就,不惜跋涉千里、兴师动众地回到家乡敦煌,拜谒僧俗两道、生死茫茫的父母,就是想从此了却这份尘缘的心愿。

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喟叹,师父的嘱告……只愿从此,不迷俗情、不执私我,自己心中再无挂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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