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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使者的血与火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20/8/25 10:28:25

“长乐公主殿下谕令!”

拓跋晖以华文雅言对议事厅内的众人大声宣布道。他有意说的很慢,说一句,译语官译一句:“温须靡乃突厥国和亲主使——

为两国结盟联姻,奔波劳碌——

功高望重,不负所托——

现突发恶疾,病染膏肓——

若贸然上路——

舟车劳顿,无药无医——

我等理当暂留高昌——

待温使君病情好转,再议行途——

既为布德施恩,亦乃人之常情——

令属国知大魏德重恩弘,施仁布泽——

令外族知大魏尊贤爱民,修仁行义——”

传达完谕令后,拓跋晖这才略欠了欠身,他的话虽然是回复适才一进门就对暂留高昌议题提出反对意见的燕都的,脸却一直对着科罗和康钵提,依然以华文雅言道:“二位突厥使者,我与送亲诸使、护卫将军商议已定,谨遵公主谕令。”

窗外,暑气渐盛。议事厅的议案上,照例摆放着冰镇过的瓜果,红壤绿皮的回回瓜,白皮白瓤的蜜甘瓜,如玉珠串般的白葡萄,颗粒偌大、香味浓郁的红葡萄,以及各种域外特色的茶饮果酒。厅内四角还置放着几个偌大的冰盘,里面是用以降温的冰块,这些都是每天高昌王宫特意送来优礼贵客的。只是今日,座上众人无心品尝。今日原本是从高昌国启程出发之日,温须靡突然病倒,且病情严重,大家都深感意外和担心。

只有燕都一人,从进门便毫不在意的吃吃喝喝,不一会儿,一罐葡萄酒已经见底。突厥人似乎天生不惧炎热,大夏天,他仍然是一身不辩颜色、散发着浓重腥膻味道的毛裘、皮裤褶和鹿皮靴,头戴兜鍪,手下一众突厥兵也是如此装扮。

他用充满不信任的生硬眼神看着拓跋晖,不耐烦地听完译语,立即转头问科罗:“我的二哥,你的意见呢?走西道我们已经绕了多出一半的远路,如果再在此地耽搁行程,恐怕就不能在约定之时到达金山了!”

“燕都,公主殿下已经下达谕令,上国使君已经做出决定,温须靡是将商队带进白山和金山的商主,是将东方大国与金山银水连接在一起的贵人,是土门牙帐的尊客,是突厥人的朋友,就让我们为了他的病情,暂时等待几天吧!”科罗回答。或许是因为使者的身份,科罗的衣着不似大多突厥人那样不合时宜,浅色的织锦小袖袍,小口裤和深雍靴,除了尖顶兜鍪之外,与粟特人并无两样。

他桀骜的弟弟没吭声,神情却流露出明显的不耐。他端起玛瑙杯,又咕嘟嘟喝下一大杯葡萄酒,抹了抹嘴,突然用那双溜圆的迸发着火星似的绿眼睛盯住宋云,“不惜舍命也要**奔波到突厥之地传播佛法的老比丘,你又怎么看?”

今早得知温须靡昏迷的消息,宋云便一直心烦意乱。昨日在大秦寺,他只觉得温须靡看起来精神不济,身形瘦削,没料到竟是重疾!康钵提说,叔父已经便血半年,时常腹中疼痛,饮食也越来越少,一向贪恋美食的好胃口,近期已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就这么一直强撑到高昌城……

宋云当然支持暂缓启程的决定,适才他还对长乐公主谕令的措辞而感到欣慰,长乐必须尽快成长,尽快适应域外的环境,适应蛮族的生活,学会面对不同的情势做出正确的判断,积累成为悍野异族王后的经验……他没料到这个粗莽的突厥人竟会以挑衅的口吻向自己发问,本不想回答他的无礼,见拓跋晖和一众魏使脸色阴沉,于是双掌合十,有意笑了笑,笃定地点了点头:“阿弥陀佛,燕都将军,我相信如果突厥土门在此,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突厥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他的二哥扔给他一串葡萄,“燕都!如果别人不问你,你最好不开口,管住自己的嘴巴吧!难道你忘了父亲说过,草率分文不值,沉默寡言胜过胡言乱语!”

“呸——呸!”他的弟弟吐出一节葡萄梗,冷笑一声,低声嘟囔道:“刚出窝的海青到东方飞了一遭,就忘了北地的窝巢和身负的使命吧!”

科罗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正因为没有忘记身负的使命,善飞的海青才不会像没头脑的鸦雀那般呱呱乱叫!”

“可是,总不能无休止的等下去吧?!”被激怒的突厥武士把葡萄重重地扔回银盘,蛮横地大声嚷嚷起来。他用喷火的绿眼睛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诘问着:“你们既然坐在这里商议,就该商议出发的日期,而不是等待的日期!离开金山时,我向兄长和大天神起过誓,一定会在秋草发白之前,将魏国公主带回突厥营盘!”

“燕都,你是被发酵过头的葡萄酒灌晕了么?!现在,我以兄长的名义命令你,立刻骑上你的黑马离开此地,离开高昌城,让城外的族人重新扎下幕帐,你和你的士兵一起在营盘里耐心等待吧!”科罗板起脸,大声发出喝令。“何时出发,公主殿下自然会做出判断!殿下是尊贵上国的宗室公主,有缘与我们的长兄、部族联盟的首领结姻,将来便是我们的长嫂、突厥土门的正妻、金山银水的主人,我听从公主殿下的谕令,如同遵从兄长土门的命令!你也一样!”

燕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身皮裘,硕大的身形,活像一只暴躁的熊罴。“公主还未到达金山,还未住进突厥之主的牙帐——”他带着酒意,高举起双手叫道:“大天神聚云为雨,六月飘雪,七月霜降,草原的天气可不受公主的谕令!”撂下这句话后,便气呼呼地带着扈从离开了议事厅。

一众魏使个个面露忿忿,一起看向坐于上座的拓跋晖。护卫将军是拓跋晖的堂弟拓跋昭,燕都起身时,他也随之站起,护卫于拓跋晖身后,横眉怒目的目视燕都离开后,便将一双金刚眼紧盯着科罗。拓跋晖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脸好像一块青黑铁石,两边腮帮子咬得紧紧的,额角明显可见暴露的青筋。

科罗忙向拓跋晖躬身施礼,赧然道:“尊敬的魏国使者,请允许我为弟弟的失礼致歉,他被美酒迷糊了头脑了!”

拓跋晖咬着牙厉声质问:“突厥使,我曾出使过柔然,草原部族人人酒量如海,无论酪浆果酒,均以海碗畅饮,怎么你的王弟两三杯酒便胡言乱语呢?他是质疑两国联姻的信诺,还是对两国联姻感到不满么?敬天敬地的突厥人,难道不敬上国、不敬尊者、不敬长者么?!”

科罗脸色突变,从坐榻上一跃而起,犹如矫健灵巧的野兽,以拓跋晖为首,魏使们的手齐刷刷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科罗的突厥扈从们也横眉怒目,做张弓拔刀之状,议事厅内的气氛一时无比紧张!身经世变的宋云也不禁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科罗示意自己的扈从安静,然后面向东方单膝跪地,掏出匕首,用刀尖毫不犹豫地在左手臂划过,鲜血立时涌出,滴落一地。

“我以突厥人祖先憩息的神圣金山发誓——”他面不改色的伸着淌血的手臂向众人展示,深邃的黑眸中有种决绝的**。“两国之间的盟约犹如永不断流的银水水脉,绝不会因为几句冒失话而出现岔流!东方大国对突厥的支持,犹如食物中珍贵的盐,白山中珍贵的铁,金山中珍贵的金,突厥人相信老人的智慧、敬重尊者的权威,我的兄长土门既然以我为突厥使者,便授予了我誓约的权力,我的誓约也是突厥土门的誓约!我的口比着我的心,我的血将为我的话作见证!”

他又说:“燕都虽然鲁莽,但也是为了保证和亲队伍能安全到达金山,为了保证两国盟约的缔结!他是个天生的猎人、勇猛的战士,却不是个善于说话的智者!我的口比着我的心,我的血将为我的话作见证!”

拓跋晖阴沉着脸听他说完,这才扶着腰间的长剑,也缓缓站起身,义正言辞的回复道:“突厥使科罗,请不要忘了,你我坐在这里,不是为了个人的交往,而是为了魏国和突厥之间缔结的友好盟约!魏国选出身份贵重的公主送往突厥,是对渴望兴盛的突厥部族最有力的支持,请务必记住这一点!”

说完,他从科罗手中拿过短刀,捋起袖子,用刀划过左臂。血涌出后,他用力一甩,将其甩落在科罗的血上。“科罗使者,因为你的诚恳和你流出的红血,我接受你的致歉和你的誓约,也请在场的众人为你今天的誓约作见证!”

他用双手将短刀递回,继续以不纯熟的粟特语一字一句地说:“也请转告你的燕都王弟,出言不慎者注定会后悔他的鲁莽,我的口比着我的心,我的血将为我的话作见证!”

议事厅内,人人额头冒汗,既因室外的高温,亦因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详的感觉,在宋云和众魏使心中传递着。

元孚归国时,曾与宋云谈到漠北的局势时,对突厥这个名字还颇不以为然,说此部为蠕蠕煅奴,在蠕蠕部中地位最卑下,他在集会上见过前来觐见的突厥土门之子,名叫布民,前来受封于阿那瓌成为突厥土门,此人虽年少,却有几分勇气,只是部族人少势弱,难成气候。此次和亲,宇文泰和长安朝廷对突厥的认知,也还停留在七、八年前的这个阶段——只知这个蛮族新兴于漠北,与其联姻可牵制柔然,使国内可以集中力量对抗高欢,但对漠北情势、西域诸国的真实状况并不了解。

魏国贵为上国朝廷,突厥只是漠北一个不知名、未开化的蛮族,从长安城出发时,拓跋晖与众魏使就是抱着这样的大国优越感踏上旅程的。但自从离开魏境,伊吾戍的失守,突厥人彪悍的作风,马壮兵强的士气,高昌国去汉亲胡、投靠突厥的抉择,令众人的心态已完全改变:和亲的魏国使团,正身处险途!

其实在敦煌时,瓜州刺史元荣已给众魏使敲过警钟,谈及长安与突厥联姻时,元荣表示赞成,但也说出心中与宋云同样的忧虑。他说阿那瓌穷兵黩武,几次聚集部众侵袭中原均以失败告终,在漠北部族中人心渐失,现已成式微之态。而突厥人自从一步步吞并了高车人世居的车师故地之后,他就预感到这个部族不可小觑,要知道此次迎娶长乐公主,突厥人一次性便向长安献马五万匹,实力可见一斑!朝廷与突厥缔结盟约,对安靖边境是件好事。但突厥一旦统一漠北诸部,这个突厥土门势必就是下一个阿那瓌!魏国又多了一个强邻!

最后,在边郡与异族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刺史冷静地告诫北上的同僚们:“异族人礼仪粗鄙,畏强凌弱,薄情寡义,言而无信,不以为耻,与其交往时,各位须时刻谨记前朝班定远之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掉以轻心、委以重信!”

一路上,宋云仍然不断地宽慰自己,就算嚈哒西迁、高车式微、柔然战败,突厥人目前应依然处于部族的崛起的阶段,他们或许是武力高强的塞外马贼、游牧战士,或许因为善于锻铁而比其他部族更富庶,但要想有召集起全漠北游牧民的力量,还需要像阿那瓌那样身经历练和无数战斗的强者,突厥人明显没见过更多的世面,他们看起来既不像傲慢自负的蠕蠕人,也不像自视甚高的嚈哒人,他们还没有成为联盟主的自觉性和号召力。

但昨日与温须靡的深谈中,宋云得知了一个惊人的信息——去年,土门率少量精兵突袭了高车人的牧地,将高车大天子之弟去宾的人头献给阿那瓌,借此向阿那瓌求娶蠕蠕公主为妻,被阿那瓌以“煅奴怎敢求娶公主”为由傲然拒绝,后经温须靡联络,转而向长安求婚!由此可见,这个突厥土门渴望成就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显!

元荣的告诫,燕都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的傲慢无礼,今天这场因温须靡之病引发的事端,更令众人逐渐对漠北的形势、突厥人的野心和实力及自身的处境有了清晰的认识:

——燕都是个危险的人物,斗勇好狠,冲动易怒,他手下有比魏军多出一倍的突厥兵,个个悍野凶猛,强弓快马!

——科罗虽然信誓旦旦,但他和燕都毕竟是亲兄弟,就算他们意见不合,也会为了突厥共同的利益而联合,刚才当着魏使之面的争执,或许只是一场表演!

——在王太后鄯明月的主导下,高昌国已断然与魏国割席!

——作为居中人的粟特胡商温须靡德高望重,在西域各国均有号召力和密布的关系网,旋乾转坤的能力众人皆知,他若一病不起,副使康钵提太年轻,明显威望、资历、经验都不够,还承担不起调停斡旋的重任。何况,就算温须靡没有病倒,一旦发生冲突和意外状况,从不往破足驴子上放货物的粟特人,又会如何选边站呢?

所以,如果突厥人突然翻脸放弃盟约,长乐公主和魏使们将陷入毫无支援的境地……后果难以想象!

面对这样的情势,拓跋晖必须权衡利弊,谨慎以对,既要表现出金石之坚的姿态,不失大国之使的尊严,又不能坚持过于强硬的立场,真与对方撕破脸,只能在说几句冠冕堂皇的指责话之后,接受科罗的致歉。

对于拓跋晖今天冷静克制的表现,宋云暗自赞叹,自己以前轻视了拓跋晖,他完全担得起使者重任啊!对异族心性和习俗的了解,一定得益于他曾出使柔然的历练。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康钵提也站了起来。他依然从头到脚一袭红袍,腰间系着绕成三圈的羊毛织带,窄脸清癯,侧影轮廓优美,正面看却因过于突出的鼻子,夺去了五官的神采。罩住大半脸的兜帽下,几缕金栗色的头发服帖的曲蜷在额头上,同色的胡子经过精心修剪,整齐地覆在轮廓优美的薄嘴之上,非常紧地卷成两撮。

“苍穹从天幕之后会带来什么?无人能够提前知晓。”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颤抖,但举止中修行者所特有的矜持、谦卑和神圣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他说下去。“两位尊贵的使者,上国的拓跋使君,金山的突厥王弟,也请听听我的告白吧!”

“我叔父身负连结两国联盟的重担,身负魏国皇帝的信任,身负突厥土门的托付,他点燃了象征着友好的圣火,并发誓护佑它的光明不灭。如果叔父躲不过命运之手,我是他亲选的继承者,或许我没有他的力量和智慧,没有他的经验和威望,但我从小跟随着他,走过他曾走过的路,并按照他的指引,完成了他没有达成的修行——”

说到这里,他明显增加了自信,犹如正在向信徒宣讲**那般说道:“我是阿胡拉。马兹达的虔诚信徒,我追随琐罗亚斯德,我在高昌最大的祆祠里受教,我担任过龟兹国火庙的祭司,我是魏国酒泉郡祆祠的萨宝,信仰不论敌友,信仰来自正义、光明、荣耀的至善世界。我在龟兹国传教,我在于阗国传教,我在柔然人的木末城传教,我在突厥人的金山银水传教,我在不为人知的纯真之地传教,我有遍布的教友和信徒,我因足够的自律、虔诚和对圣书的理解而受到信徒的崇信。”

他的灰眼睛依然雾蒙蒙的,话语却逐渐明晰:“两国使者都流出了誓言之血,我也在此起誓,请智者云阇梨为我作见证——”他优雅地转向宋云,施了一个深深的抚胸礼,“云阇梨,虽然您是外道,但我叔父一向赞赏您,称您是至善、慎思和智慧的化身,我信任您的通达,我想请您为我作见证——”

宋云看着他那双善思的灰眼睛,双手合十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老僧愿为至善世界的分享者作见证。”

康钵提回复以感激的目光,将手交叉于胸口,继续道:“我以祭坛上的圣洁之火起誓,我将尽我所能维护两国之间的友好联盟,使它永远光明不灭,真诚的祆教徒将受到纯洁、善良而强大的众灵体的力量、佑助和庇护,而毁约者和伪信者必将受到烈火和熔铁的判决!”

拓跋晖轻轻点了点头,接受了康钵提的圆场。“康使君,我相信信仰者的虔诚和你的真诚,”他简单而明确地表示,同时也对着科罗说:“我会向公主殿下表明突厥诸使之意,殿下必能盱衡大局,权衡利弊,做出决定!”

“康使君,温使君之病不善……世事难料,命数天定,还望保重,且备预不虞吧!”拓跋晖又看着宋云,意味深长地说:“老国师,我须先去公主殿下处复命,还请老国师代我前去探病,如温使君清醒,务必代我致以慰问,届时公主殿下必去探望!”

宋云凝重地点了点头,在康钵提和随行沙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其实拓跋晖不说,宋云也必须要去再见温须靡一面,不仅是为了长乐公主及和亲使团的安全、与突厥结盟的顺利,他发自内心的祈祷这位老朋友能够恢复健康,他还希望看他眨巴着狡黠的绿眼睛说出一个又一个秘密,还希望看他长袖善舞的编织蛛网,还希望听到他耐人寻味的话语,而且,还有疑问等着他答复,还有谜团等着他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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