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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苍穹之果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20/8/20 21:43:08

“我不顾身负突厥求亲使的职责,急匆匆的离开长安,就是因为得知了塔寒的消息……化政公主死后,他单人孤马离开燕然山木末城,不知去向……我这一生中,失去了太多东西,我不能再失去我唯一的血脉,我派出人马四处寻找他,终于在前往高昌城的路上找到了,是的,他最终一定会来高昌的,我应该知道的呀,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他眷恋着这里……当时他们只告诉我说,他病了,但我不知道,他竟然疯了呀……”

温须靡说着说着突然老泪纵横。大概因为旅途劳累,心事沉重,老胡商最近瘦削了许多,双颊凹陷的厉害,青白之色取代了以往红润如孩童般的好气色,皱纹层叠堆积在脸上,沟壑丛生,有种不堪重负之感。他忙用双手掩住脸,涕水从手中滴落,濡湿了灰白的髭须。

见他如此伤心失态,同为老者,想起情若父子、此生不能再见的三宝,宋云也不由悲从中来。但身为修行者,怎能放下心智,与外道为生死无常哭泣,于是双手合十劝诫道:“粟特商主,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贪多心失,你的欲求太多了!你的秘密太多了!”

“秘密……”温须靡瘪陷的双唇颤抖着,苦涩地重复道。他掏出丝帕擦去泪水,擤了擤鼻子,“也许,水从源头便是浑浊的……”

“开始是一个秘密,后来是两个、三个……十个,它们每个都与上一个关联,就像织机上经纬交错的线,开始,是我在小心翼翼地编织它们,渐渐地,它们自己密结成网,而我这个织网者也被网罗其中,我编织了这秘密一生,这秘密也支配了我一生……从前,我的头顶是黑发和白云,我每天都精力百倍,世上没有我做不成的事;现在,我的头顶是白发和黑云,我开始感到心力交疲;从前,痛苦会让人充满激情和渴望;现在,痛苦化为对衰老的恐惧……我的心最终不敌岁月,它烧灼在我的胸口,令我日益萎缩孤老。我从未向人吐露过心事,我怕说出来会烧了舌头,但现在我老了,我更怕不说出来它会烧化了我的骨髓……悲伤绝望者才能理解悲伤绝望人的痛苦,智者云阇梨,何不坐下来,听一听我这个老者的龌龊心事呢?我想,你也对此充满好奇吧?”

温须靡就这样开始了他的讲述。

痴癫的塔寒,伤心欲绝的温须靡,看着眼前的一幕,宋云虽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但又不感到意外。同为一生经历过无数世事变乱、离合、生死、思考的老者,他们都到了可以讲述一生的年龄。一直以来,宋云都对这个善于织网的八爪蜘蛛充满好奇,揣测他的蛛网从何时开始编织、因何而编织?揣测他的动机、他的目的、他的企图,但看到他以礼忏的方式剖白自己时,却只觉心中充满因果无妄之感。

他们都是即将走向终途之人,在离世之前,无论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不论是将秘密深埋心底,还是悔恨一生所为,不论是继续愚痴贪念,执着恶缘,还是放下悲喜恩怨、觉悟生死,此刻,坐在大秦寺优昙钵树下,讲述着自己人生的那个人,也在讲述着他人的人生……

康钵提摘下几枚成熟的优钵昙果,用袍襟兜着,递给塔寒。塔寒见状兴奋的跳着脚,接过来便拉着他席地而坐,对着果子,也对着康钵提,叽里咕噜的说着疯话。康钵提静静地陪他坐着,不时捡起掉落的果子,清癯的侧脸忧郁依旧。

“云阇梨,您曾为了寻求正信,不惜冒生命危险翻越葱岭,如果您那时站在葱岭积雪不融的冰大坂上极目北眺,也许能看到我的家乡——在乌浒河、药刹河形成的夹道之中,有一片被河水滋润的河中绿洲,还有侵蚀其间的大片酷热干燥的沙漠,这些沙漠将绿洲无情的分割成块,使绿洲更显得美丽而珍贵,同时沙漠也在贪婪地汲取着绿洲的养分,让绿洲的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撒马尔罕,圣火之源,肥沃之地,清洁之乡,金桃飘香,那是我故乡的名字,熟悉而遥远的名字,温暖而残忍的名字——”

老胡商在此略停顿了一下,“云阇梨,您虽离开家乡敦煌,却有幸两次途经故土,慰藉思乡之情,而我从十五岁离开撒马尔罕,就不曾再回去过……”

他深深看了眼一脸傻笑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塔寒,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沉沉叹了口气,继续道:“在那里,在我的家乡撒马尔罕,我不是商队之主温须靡,按照粟特的习俗,人们应该称呼我为温继芬之子温须靡,我也应该自称为温继芬之子温须靡,在那里,人们需要记住自己的父亲,并在名字前冠以父名,不需要记住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粟特人不需要知道祖先的来历,他们必须打起精神过好眼前的每一天,不然就会失去来之不易的绿洲生活……

就像人们只知道粟特人逐利而行、好商贾,不惜附籍客籍异乡,至死不恋故土,却不知道他们生活的绿洲狭小,难以养活他孕育出的子民,他们背井离乡完全出于无奈;人们只知道粟特人来自无数个河中小国,却不知这些粟特小国其实根本算不上国家,而是一个个受制于外族强权者的城邦,更不知这些小国为何难以统一为大国!人们只知道操同样语言、使用同样文字的粟特国之间互相猜忌,粟特人之间互相算计,还有着不同的信仰,却不知道这并非他们本愿,而是强权的宗主国不允许他们和睦团结、不允许他们统一联合!”

他的语气明显有些激动,“圣书言:造物主阿胡拉。马兹达在光辉灿烂的高山之巅,用无数金钱为他营造了休憩地,那里既没有夜晚和黑暗,也没有寒风和热风;既没有致命的疾病,也没有妖魔带来的污秽……可造物主在河中为粟特人创造的休憩地呢?却南有高峰,东有葱岭,西之尽头是里海,北面却毫无阻拦,留下了供野蛮人长驱直入的进口!阿胡拉虽然赋予了粟特人精明的头脑,却没有给予粟特人强盛的武力和强盛的战马,也没有赋予粟特人敢于与外族强敌作战的雄心!粟特人自从有记忆起,便习惯也顺服了这样的命运——先是被纳入阿赫明尼德王朝的疆土,后来屈服于希腊亚历山大帝的强悍,成为马其顿帝国东方领土的一部分,再后来被大月氏的贵霜王朝所统治,然后是匈奴人的铁蹄掠过,现在是奉游牧部酋嚈哒汗国为上国,遭受他们的驱使,甘受他们的欺凌……”

“但我从小就知道我的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们的名字,也知道我的血脉里不仅流着粟特人的血,也流着匈奴人的血,”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的父亲是撒马尔罕的城主,他曾一遍遍说过这些名字,并说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也曾这样教导他:‘你需要记住这些,因为你不是没有来历的粟特人,你的血脉源于最古老的粟特贵族和最古老的匈奴贵族,你不仅是撒马尔罕城主正当的继承人,你还是第一代粟特王族的后裔,你的祖先曾在河中地区建立过一个统一的粟特国,撒马尔罕正是当时的国都,现今所有操作粟特语、使用粟特文的粟特城邦和城邦主,都是曾跪伏于我们脚下朝贡于我们的臣属,而不是和我们并列的城主、领主、堡主,作为粟特王族的后代,你不仅为了眼前的生活而活,你还需要为了更伟大的目标而活,要记得粟特曾是一统的国家,粟特也曾有过对抗外族侵略的军队……’不过,这些话他并非对着我而说,是对我的兄长而说,在粟特,只有嫡长子才有继承权,才能继承父亲的遗产和地位,次子们从来不受重视,如果长子不幸早亡,继承者则是幼子……”

他恨恨地说:“其实,身为次子的我,甚至也无权继承‘温继芬之子’这个名号,一旦成年,次子们必须离开撒马尔罕城自寻生路,无论你是城主之子还是商人之子,无论你是王族之子还是平民之子,这是粟特人的传统,生存在这片绿洲必须遵循的传统,可我相信,对于祖先这些尊贵的名号,暗中偷听到的我,比我的长兄记得更牢……

当我十五岁时,父亲送给我一支商队,这也意味着我离家的日子到了……他板着面孔告诫我,必须珍惜他的馈赠,如果我不能靠这些商队盈利,我也不能回到撒马尔罕城讨生活,按理,我应该哭着亲吻他的手和脚,感谢他的慷慨,但我努力让自己面带笑容,迎着他一贯苛刻的注视,问道:‘要怎样才能重新建立起统一的粟特国呢?’他没料到一向乖顺的我会提问,还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露出惊讶又羞愧的表情,表明他其实从未深思过,可能因为这个缘故,也可能因为突然怜惜即将被赶离家乡的次子,他意外的没有大发雷霆,认真地想了想后回答道:‘也许需要足够买下一个国家那么多的财富,还有得到一个比现有宗主国更强大的武力支持吧……’听了他的回答,我施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为我哭泣的母亲,因为我的胸腔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我发誓,我会回来,带着足够买下一个国家的财富,带着一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

他浑浊的碧眸中仍然可见少年立誓的倔强,松弛的嘴角却现出一抹无奈地苦笑:“谁播种什么,最终就会收获什么!虽然现在看来,少年的誓言是那么的幼稚可笑,可他播下了誓言的种子,他一生为了使这颗种子能够开花结果而耗尽心力,无论收获甜蜜的爱还是可悲的恨,无论是硕果累累还是颗粒无收,他都已拼尽全力……离城的街道两旁,金桃刚刚成熟,它们是撒马尔罕独有的水果,也是我最爱的水果,闻着它们馥郁浓烈的香气,少年的眼泪才再也忍不住流淌下来。街道旁,有一位流浪歌者为少年送行,他的歌声如秋日清晨的雨声……”

突然,温须靡用优美的低音吟唱起来:

“金桃树下,是谁在渐行渐远?

金桃树下,是谁在为谁哭泣?

金桃树下,是谁在渐行渐远?

金桃树下,是谁在为谁哭泣?

远行的人儿,是我第二个儿子,

撒马尔罕,是你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远行的人儿,是我第二个情人,

撒马尔罕,是你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远行的人儿,是我第二个父亲,

撒马尔罕,是你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唱完故乡的歌谣,他的眼角溢出一滴老泪,他抬手擦去,然后耸耸肩,故作轻松地一笑,“云阇梨,您知道么?和您离开敦煌时的选择一样,我没有西去萨珊,也没有南去天竺,而是带着我的驼队翻越了葱岭,一路向东,沿着沙漠北道走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到达了我行商的第一个目的地——洛阳城。那时,东方帝国是那么的强盛、那么的美好,文明不可企及,精工巧作世间无双,在撒马尔罕时,我看到丝绸的第一眼,我就希望将来能去东方,我喜欢东方,更希望能在东方找到我的机会。”他的言语中依然充满了对以往洛阳生活的憧憬。

“但不可否认,我的父亲对他的次子算得上慷慨,我的驼队载满了装着沉香、紫藤香、榄香、丁香、青木香、苏合香、安息香和没药的包裹,所以我在沿途西域各国,获得了一个乘着香气而来的温须靡的名号,我的母亲偷偷塞给我一个装满孔雀石、青金石、绿松石、珍珠、珊瑚和光玉髓的织锦袋子,它使我在洛阳购置下了第一所属于自己的商铺,而我自己呢,则带上了家乡的味道,整整一兜撒马尔罕的金桃核——”

瞬间,他的目光又恢复了粟特商主的狡黠,“云阇梨,如果您在清河王府品尝过金桃,那是我在洛阳栽培成功的第一棵金桃树所结,一颗桃子价值千金,洛阳城的达官显贵趋之若鹜、求之不得,我把对家乡的思念种在了洛阳大都,味道能唤起记忆,能让记忆永久保存……”说到这里,他马上摇了摇头,仿佛要让自己丢下那些令人软弱的故乡记忆。“避险者不能成大器,如果说粟特人天生是商人,那我就是商人里的商人,我不仅有粟特人的精明狡诈,还有匈奴人的胆量血性,在洛阳,我做过互市牙郎,积累了一些经验并深谙贵人们的需求后,我留下可靠的人看守商铺,自己则开始了不停歇的行商之旅,西至罗马、萨珊,东至高丽和倭国,我将东方的丝绸贩卖到那里,再将西方的珍宝和香料带到东方。一个聪明的人应在世上活两次——一次获取经验,一次践行已获取的经验,而我年纪轻轻便经历了无数险途,也积累下惊人财富和比财富更宝贵的经验!”

看老胡商沉浸在自夸里,宋云忍不住打断,“还有贩卖人口、放高利贷得来的经验!”

“哈哈!如果说假话使人得到解脱,那么说真话更能使人得到解脱!”温须靡大声笑起来,“云阇梨啊,您确是商人的良伴,但别对我太苛刻了!是啊,我做过很多不齿之事来获得财富和经验,而获得的经验和财富越来越多,离年少的梦想却越来越远,多少财富才能买下一个国家?多少军队才能征服一个国家?多少野心才能建立一个国家?又有谁会为一个小商人的梦想而倾国力助其复国?我太无知了!何况政治的复杂性远非我这个小商人所能左右,我一次次尝试着靠金钱介入达官贵人的关系网之中,但耗费巨资却收效甚微,辛苦赚来的钱经不住有进无出的无底洞,我感到越来越迷茫,直到后来,我得到了一个机会,获得了一笔超出我想象的财富,才让我重燃信心……”他看着宋云,“云阇梨还记得你的向导支摩伽么?”

宋云恍然,回问道:“是那个心中充满怨恨、自称鄯善王族后裔的支摩伽么?”

“支摩伽确实是鄯善王族后裔,而且还是古老的楼兰王族后裔,”温须靡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他心中的怨恨并不仅仅针对某一个人,他恨整个世道,恨他的出身,恨覆灭的王族,恨生不逢时的命运,恨相爱却不能长相厮守的女人,他甚至恨埋藏于沙漠之下的财宝,它们令他发狂,因为纵然他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却仍然得不到他心爱的女人……”

宋云心想,看来温须靡的财富来源确如传闻所说,是发现了一座埋藏着不可计数金银珠宝的古城,而这座古城,正是郦道元所推测的那座消失于白龙堆沙漠之中的楼兰古城,所以支摩伽才拒绝带领他们进入白龙堆。宋云想起西行路上石慧与支摩伽的斗嘴,看来石慧早就眼明心灵,看穿了支摩伽痛苦的根源,想以禅机解脱他却未得。

说起支摩伽,温须靡神色复杂,“他是唯一知道怎样进入白龙堆沙漠而且能活着走出来的人,但他没有足够的财力挖出深埋于沙漠下的财宝,经一个他极为信任的中间人介绍,他找到了我,答应与我平分宝藏。后来,我分几批取走了我的那份,他却将他的那份中的大部分珍宝仍留在那里,他说,这是他的王国,没有他的带领没人能进出这里,总有一天,他会带着他的女人回到这个楼兰古城,成为这个废弃了的古城的国王和王后,无人打扰的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告诫他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因为没有一个女人愿意生活在无人打扰的荒漠中,女人都是爱慕虚荣的飞鸟,喜欢像人炫耀自己华丽的羽毛,如果身上戴满珠宝而无人欣赏,女人们会发疯的,她们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他顿时恼羞成怒,说他的女人不一样,他的女人和天上的明月一样,只在夜晚闪耀光辉,只照耀在他一个人心上……”

“唉,他是我见过的最痴情的人,”温须靡评价道。“也是最痴傻的人,他不懂爱,更不懂女人,女人仅有爱情是不会满足的,他的爱注定是一场苦劫,就像进去出不来的白龙堆沙漠一样……不过通过这些冒险得来的财富和人们乐意私下传播的传说,我终于成为东西商道上的传奇,成为所有粟特商人公认的商队之主,我可以带着奇珍异宝出入大魏帝国朝堂,成为帝国的官商,我用最奇妙新鲜的玩意奉承当权的太后,我揣摩着少年皇帝的喜好,我将自己的侄女送入当朝最有权势的王爷的后院,我成为高昌王宫和龟兹王宫的座上宾,我的私生子在高昌王宫长大,我将柔滑如水的丝绸和中原女奴献给嚈哒汗王,将纯金打造的箭囊送给柔然汗王,将明珠镶嵌的马鞍送给高车大天子,我不放过任何可以笼络的人脉和关系,我相信再微不足道之物会有一天变得有用……”

“但与柔然可敦的私情,并非仅为了利益,我爱上了这个和我相似的女人,”他的话语变得干涩而又温柔,“她和我一样,是个充满欲望和怨恨的女人,温柔的时候如甜美多汁的金桃,刻薄的时候如狠毒无情的蛇蝎……她出自与可汗家族郁久闾世代联姻的俟吕邻氏族,是个马背上长大的柔然贵族女子,在嫁给他汗可汗之前,她是他的嫂子、前任可汗的可敦,她的年龄、谋算、能力、箭术都胜过她的第二任可汗丈夫,所以很瞧不起他,认为他懦弱仁慈,喜好汉人礼法,实行汉人官制和年号,难以统御漠北四方部酋,更无法彻底铲除柔然人的世敌高车。她有着天生的执拗和手握权力的强硬,她痛恨难产倒生的长子,将其视为仇寇,她溺爱顺产而生的次子,将其宠为情人……在我又一次经过燕然山时,她懦弱的丈夫已经去世,她所痛恨的长子长成凶悍的部酋,继位为彰制之王,同时恭敬地奉她为可贺敦,而她的幼子刚满五岁,她没有亲口告诉我,只让我将那个孩子带去高昌国,我便知道这是我的儿子,我欣喜若狂,那时我已人到中年,我需要一个继承者,而他出生在柔然雄主的牙帐里,即将长在高昌王宫里,长大后必然会娶高昌王女为妻,他将是我在西域最好的一枚棋子……”

他舔了舔嘴唇,视线再次转向塔寒,眼中既有怜惜,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谁知,后来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竟杀了自己战败归来的长子丑奴,将溺爱的次子阿那瓌推上可汗之位,我虽然感到震惊,同时心中又暗自欣喜,按照柔然兄亡弟继的传统,如果阿那瓌没有适合的子嗣,塔寒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柔然可汗,那么利用柔然大军赶走嚈哒人,建立统一的粟特国,就指日可待了!但没多久,我就听到塔寒离开高昌王宫逃回木末城的消息,我当时心急如焚,我怕那个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女人会做出不明智的举动,毁掉我布置好的棋局,可就在塔寒回到木末城的当晚,那个疯狂的女人死于疯狂的权力反杀,被丑奴的支持者们剁成了肉酱……”

一抹阴翳浮现在老胡商的脸上,使他浑浊的双眸愈加黯淡,他的背也随之弓下来,他将手支颐在额角,继续讲述。

“我接引了阿那瓌和塔寒的逃亡队伍,将他们安全的接引至伊吾戍……其后,塔寒在洛阳的事您也都知道了,他一直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想,他既然身上流着我的血脉,有着同样的野心,等他羽翼成熟时再告诉他更合适。元子攸被杀后,他害怕极了,我利用钱财疏通了尔朱家族,才使他没有被立刻处死,但他的夫人光城公主在牢中触壁之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了,那个汉家女子性情太刚烈了,以至于后来辗转回到漠北,他都始终一蹶不振……

世道变化莫测,我的筹谋从来都不顺利,我必须不断改变计划,不断做出新的盘算,有时候变化让我措手不及,有时候我也很享受变化,我对自己的能力引以为傲,我有聪明的头脑,我有严密的计谋,我有足够的金钱,我有庞大的关系网,每一次变化,我都能顺势找到对策,甚至发现更好的一步棋局,对待白羽也是这样。本来我以为,通过让侄女成为清河王心爱的姬妾,获得他的信任和支持,生下的孩子将来无论与谁联姻,或入宫为嫔妃,我都又能再获得更多的权势助力。谁知北宫变乱,清河王被杀,元诩帝薨,尔朱荣乱政,我在魏国所有的布局都被打乱打破,我的商铺和财产也损失严重,我只好偷偷将白羽带离洛阳,转而送进高昌王宫,我又希望以她的身份和美貌,能成为下一任高昌王后,拥有和鄯明月一样的权力和地位……”

他羞惭地摇了摇头,又悲伤地笑了笑,“直到我在寻找失踪的白羽时,找到了另一个白羽——”他刻意强调道:“‘另一个白羽’,”他一脸郑重地举起手。“她有着更为奇特的身份,我才恍然,有一条控制一切的法则,它一直伸过那笼罩万物的天宇和天边无限的大地,就如白羽早就告诫我的谶言——我的所有努力不过是白忙活一场,每个人都在自食其行为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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