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危墙之下

夜尽了，雪也停了，旭日东升，红巾军所有屯长及以上的军官，集结于阳谷城西大营的会议室。

“军主道到，起立！”

“敬礼！”

“请坐！”玄晔缓步走向**台上，道：“诸位，今天之所以在营中召集会议，是因为今日所议之事，是为绝密，不容许向外透露半个字，包括自己的家人。”

台下众人起身，轰然应道：“诺！”

玄晔点了点头，转首对孙仁道：“今日之会，你来主持，开始吧。”

会议材料，他已提前让孙仁看过了。

“我？”孙仁有些难以置信，待看到玄晔鼓励的眼神，欣然领命：“诺！”

孙仁手持文件，站上**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的议题是，‘我军今后之战略方向’。”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文件，说道：“目前我军共有三个营。其中，战兵营下辖四部十二曲，兵员六千余人；楼船营下辖两部六曲，三千余人；守备营下辖一部三曲，一千五百余人。水陆全军总计一万一千余人。”

“而朝廷南、北两军，加上各地营兵及各路边军，不下三十余万，这全是精锐。如果再算上各州、郡、国兵的话，不下百万之众！”

“这是军力方面。”孙仁继续道：“钱粮方面。我仅有一县之地，民户不过三四万，岁入不过千万钱，税粮不过十万斛。”

“朝廷辖华夏十三州，郡国一百零五，县上千，岁收钱百亿，粮七千万斛！”

**台上早就挂好了一幅“华夏州郡图”，孙仁放下文件，拿起一根指挥棒，侧身道：“诸位，请看此图。”

“目前，华夏国中除了朝廷之外，主要存在四股比较大的势力。”

“第一股，以西凉韩遂、边章为首之汉羌叛军，兵力十万左右。正在与朝廷激战，依照年前传回的情报来看，其军势难敌汉军。”

“然而，其虽无力进取，短期内亦不致覆灭，必将与汉军长期对峙下去，成为牵制朝廷主要兵力和大部钱粮之存在。”

“第二股，以张燕为首之黑山黄巾部众，兵力不下三十万，管辖的人口不下百万。”

“其虽携百万之众，然其粮草器械缺乏，拖家带口，组织涣散，经去年一败，张牛角一死，便锐气尽丧了。兼且内部山头林立，号令不一，已难成大势了。”

“年前，渠帅杨凤被汉廷招降，黑山分裂已成定势。有消息称，张燕也有向朝廷乞降之意！”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张燕他敢！”管亥第一一时间坐不住了，站起来愤恨道：“他褚飞燕若不是受张牛角大恩，他能有今天？张牛角前脚死在朝廷手里，他后脚就敢率部反叛投敌？”

“对，此人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肃静！”玄晔一拍桌子，制止会场喧哗。

管亥连忙闭了嘴，重新坐了下去。

玄晔对孙仁道：“你继续。”

孙仁知道自己年少，镇不住场子很正常，被人打断了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第三股，就是分散在天下各处之黄巾余部，小者数十百千，大者万数。”

“他们攻掠郡县，其虽名为黄巾，实为贼匪，朝廷若尽心去剿，弹指可灭！”

“最后，第四股势力，就是我红巾军。”

孙仁自豪道：“我等虽然拥众仅万余人，然兵精粮足，上下一心，将士用命，若周边各郡国发兵来剿，我军依然可依托有利地形，分别将其击退！”

“但是，此事可一不可再，胜则无关大局，败则一朝覆灭，死无葬身之地。”

“依照汉廷现在之态势，虽不致覆灭，却也撑不了多久了。主公预测，顶多五年，天下必有大变。”

孙仁道：“当务之急，我军要暂避锋芒，夺取一块真正的根据之地，发展壮大自己。”

玄晔站起来，接过话题，指向辽东，最后总结道：“所以，我决定，分兵，浮海，取辽东！”

此言，振聋发聩，诸人皆惊。

“什么？”

“辽东？”

“这是要跨海啊”

“苦寒之地！”

“胡虏肆虐！”

“地贫民寡！”

“……”

下面，顿时嗡嗡议论起来，玄晔双手下按，场面渐渐安静下来，看向徐杰，问道：“军师，你如何看待？”

徐杰听说要去辽东，反应与其余诸将一般无二，震惊不已，方才他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激动地站起来答道：“主公高明！”

“此话怎讲？”玄晔微笑道。

徐杰沉吟片刻，说道：“汉祚延绵四百载，树大根深，老而不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实力犹存。我军草创之际，兵少财弱，当避其锋芒，不可力敌也。”

“良山地处中原腹地，四面皆敌，易攻难守，又地狭民寡，实非久居之地。”徐杰顿了顿，道：“吾猜主公取辽东之由有四！”

“愿闻其详。”

“其一，辽东孤悬塞外，可脱离中原纷争，远离朝廷视线，以争得发展之时机。”

“其二，辽东虽曰苦寒，实则膏腴满地，只要我们用心经略，兴修农田水利，蓄粮养民，韬光养晦，不出数年，则兵精粮足，届时可挥大军南下以争中原，再不济亦能退保辽东，自成一国。”

“其三，辽东塞外千里，战马充足，此为日后逐鹿中原之利器。”

“其四，辽东与青州、冀州隔海相望，编练水师，待他日南下中原，水陆并进，可一举定河北。”

玄晔大喜：“知我者，徐军师也。”

“还有两点。”他最后补充道：“辽东有取之不尽的优质煤、铁，亦有避世贤才，此王霸之资也。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皆沉默了，或者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言辞。

“主公。”

诸葛昝突然出列反对道：“跨海远征，我军兵少势孤，怕力有未逮。”

对于诸葛昝的反对，玄晔似乎很理解他。

儒家士子，向来安土重迁，其志向无非是出人头地，衣锦还乡，若能有朝一日，跻身朝堂那就更好了。跟玄晔去塞外满族之地，无异于自绝于宗族，自绝于朝堂，他岂能心甘情愿。

玄晔没有去理会他，夏虫岂可语冰？

他拿起指挥棒，指着地图上良山通往辽东的路线，解说道：“我将乘船而下，出海近千里，再东行三百里至东莱黄县外海，再北上三百里可达辽东半岛最南端之沓氏县。全程不到两千里，日夜兼程旬月可至。”

“况且，三月之前，皆吹西北风，东出渤海乃顺风顺水，日程可减半。”

“再者，辽东偏僻，汉军军力应该不多，我一万千精锐之师，突袭之下，克之不难！”

“只要咱们能先占住辽南数县，再向北步步蚕食之，则大有可为。”玄晔微笑道：“未虑胜，先虑败。若真在辽南遇阻，我军仍可回军南下，攻占东莱沿海数县。”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无论如何，总好过在此地坐以待毙！”玄晔不容置喙道：“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

大军远征，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人员、物资的调动，留守事宜的安排等等，事务庞杂，不可一蹴而就，肯定要提前准备。

此次孤军北上，没有任何后勤补给，战备物资须要齐全，钱粮暂且不说，武备不容半点马虎。

会议一毕，玄晔便发下指令，调派人手，让兵工厂火力全开，把仓库所有存铁全部打造成横刀、铠甲、箭矢等武器辎重，务必使战兵营全部换装成制式装备，并有一定的存余用于战场消耗。

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玄晔才想起应该去看看此次北上的关键装备——水师战船。

除非亲自去看看，否则怎可安心，毕竟这一次是要浮海东渡，历时半月，稍有差池就是舟毁人亡，全军覆没。

而且，此地地处内陆，军中没有一个人有海上航行经验的，包括玄晔自己，不能不谨慎，不能不持重。

东风带雨逐西风，大地阳和暖气生。

万物苏萌山水醒，农家岁首又谋耕。

这日上午，天气晴朗，冰雪消融，道路虽然泥泞，农夫已开始去到田中，平整田地，准备春耕了。

玄晔轻装简从，来到石碣水寨，检看水师战备。

石碣水寨坐落在青龙山下，济水东岸的一个深水河湾之中，三面是陆地，上面建设有寨墙，依托青龙山寨构筑了完整的防御系统。

水寨向西开口，水中立下两排木桩，围成一个宽大的水寨大门，供水师战船出入，寨门由两条狭长的桥船组成，由纤绳来回拉着打开合拢。

玄晔站在水寨东面的一个小山丘上，居高临下，通过一个可以伸缩的铜管，看着系泊在水寨之中的密密麻麻的战船。他的嘴角不断抽搐，心中满是苦涩。

他放下铜管，环顾四周，枯木上翠绿的新芽绿油油的，只远处的青龙山上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雪块。

玄晔叹息道：“马上就要转南风了，辽东之行可不要耽误了啊！”

小乙虽然早就领教了玄晔手中那根铜管的“神通”，仍然忍不住好奇。

他见玄晔不看了，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凑在眼前，眯着一只眼睛，瞭望水寨中的情形。

他哪里还管玄晔在叹息什么，只是兴奋地尖叫道：“看到了，看到了，那小子正站在船上朝水里撒尿呢，就像在眼巴前似的，伸手就能抓到！”

小乙一边看，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看到的景象：“他裤裆里那家伙又小又短又黑，哟，尿完了还抖一抖，啧啧……”

“啥？我看看！”孙仁闻言，更忍耐不住，不由分说，连忙去抢。

小甲也不甘落后：“给我也看看！”

……

玄晔带了一帮人在水寨旁边的山岗上明目张胆地“窥探军情”，水寨中早有人发觉，报到臧袭处。

臧袭亲自带了亲兵卫队，向这个山岗扑来。

玄晔见状也没有逃跑的意思。

反而是小乙就是抓着铜管不放手，又转过来看亲自带队向他们杀来的臧袭，不断地指指点点。

孙仁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把夺过，跑开一边，饶有兴致地看起来：“哈哈，小样儿，有意思……”

待将玄晔等人围定，才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把自家主公给围了，臧袭连忙赶来拜见：“属下拜见主公！”

“免礼，起来吧。”玄晔有些意兴阑珊道：“你们来的速度有点慢啊？”

“属下知罪！”

这时，孙仁、小甲、小乙三人也停止嬉戏，镇定下来，向臧袭敬礼，毕竟臧袭的官阶要比他们高。

这时臧袭也注意到，已被小甲抓在手中的铜管，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这个？”小甲扬起手中的铜管，自豪道：“千里眼！”

“也叫望远镜。”

“千里眼，望远镜……可容我一观？”

小甲不敢做主，看向玄晔。

玄晔点点头：“你教他用。”

小甲将千里眼拉长，递过去，教他，道：“细的这头对着一只眼睛，粗的那头对准你要看的方向，把另一只眼睛闭上，可以调节长度直到看得最清晰……”

“哎哟！看到了，看到了！”臧袭也像个小孩一样尖叫起来：“此真乃神物也，阵战之利器也！”

“行了，下山罢。”玄晔道：“去你水寨中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