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志向

他沉声道：“我从汴梁受东岳你邀请来南山村，所闻所见让人大开眼界。之前在长安相遇，东岳给我的感觉对天下大事总有自己的评判，虽然不一定全对，但是能够这样胸襟眼界的武人已经远远超出侪辈，后来又亲眼见到你东岳的武艺，真是有霸王之勇，当时我认为你是当世少有的武将胚子，虽然没有什么领军的经验，但是前途无量，当今之世首重武略，你如有好的机遇，封侯拜相也是寻常。谁知这次来了南山村见到了你东岳的真颜色。小小边鄙荒村，你竟然把他治理成世外桃源一般。当时我才知道，你的治世之才还在武略之上！”

李岱被他说得黑暗中也感觉脸上有点发烧，出声道：“识春你太过誉了，我不过恰逢其会救了一些灾民而已。”

申晖道：“东岳你听我说完，这一个多月我反复考察你制定的种种条例制度，实在是另辟蹊径，又恰到好处，说你有治世之才也是当得的。我说这些就是想问问东岳你，你才兼文武，你的志向究竟是什么？”

李岱正在纠结眼前的局面，听申晖说了半天正有点不耐烦，忽然听到申晖突然问起他的志向，你由得一愣，说道：“识春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

见申晖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自己一脸郑重，不由得也端正了神色，沉吟了一下回答道：“识春今天忽然问我这么大个问题，说实话，我考虑得也不是很周全。我从西方游历数年，如今回归故土，所闻所见都是百姓的苦难，卖儿鬻女的有之，家破人亡的有之。当年从府州一路行至汴梁，见到的都是荒芜的田地，失修的水渠。去年黄河在汴梁决溃，今年CD水患，小的水患更是月月都有。听人说近几十年水患已经数十次之多。这不是天灾，这全部都是人祸！我华夏先贤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才有了这华夏文明。都江堰、郑国渠等等水利既养育民生又控制水患。但是晚唐藩镇为祸，往复厮杀百年，这民生又有谁管过？黄河水患就是百年不修政治的恶果！我常常想，凭我的双手，哪怕跟着一位明主，不说封侯拜相，至少衣食无忧说不定还能娇妻美妾家财万贯。但是我不甘心啊！识春兄，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念的那个小曲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是我的心里话。”

说道这里，申晖已经动容，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有这种悲天悯人的胸襟，就听到李岱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不过平民出身，对自己治军治政并没什么信心，本来也想着找一个明主投靠，将来必定可以跟着青云直上，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但是这次在汴梁见到郭威领兵回京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

李岱看着申晖：“识春兄，你觉得郭威做皇帝是不是明君，是不是仁厚皇帝？”

申晖没想到李岱毫无顾忌直接称呼当今皇帝的名字毫不畏缩，这和现在当世的习俗格格不入显得大逆不道。他有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脖子说道：“当今皇帝确实算是少有的仁厚之主，不说别的，就看他能饶恕杀戮他全家的刘铢的家人就可以看出仁主的胸襟。”

李岱接口道：“不错，在我看前唐覆灭，到当今大周不到五十年已经换了五朝，这么多皇帝，郭威算是这五代第一仁主！有此仁心，这五代乱世能够在他手中终结也未可知！”他见申晖要说话，抢下开口接道：“但是，你看他带兵进汴梁，那满城的杀戮他能够制止吗？”

申晖道：“这事情也怪不到天子身上，他后来也出面制止了的。”

李岱道：“不错，这事不是郭威的本意，但是他却不能够及时制止这样的恶行。不但不能制止，他还被这局势所携裹。你看郭威裂黄旗裹身，兵变继位是他的本意吗？”

申晖道：“看大周立国前后处置的事物，多有仓皇错漏之处，先是几乎害死天下文官魁首的冯太师，之后又留下多处藩镇的后患，还无端交恶河东，造成如今北汉立国，各种后患现在还没办法完全解决。似乎都是意外连着意外。”

李岱说道：“不错，识春你博古通今，对这百年来的变革更是熟悉，想必对这种情形并不陌生。”

申晖道：“不错，这百年来藩镇割据，麾下骄兵悍将尾大不掉，携裹上意，以下克上，不经过主上同意，擅自拥主自立的事情比比皆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光是部下拥立做了皇帝的一只手也都数不过来。”

李岱道：“正是！天下苦武人乱政久矣。哪怕郭威，甚至是前面的皇帝刘承佑其实都有拨乱反正之意，但是他们都没有实现这个目标，因为他们需要这些武力来抵御外敌。哪怕平灭一批跋扈的武人也不过是一批新的武人代替旧的而已。”

申晖皱眉说道：“这也不是没有办法，等天下平定，慢慢削弱武人的权柄就是。”

李岱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是扶持文官压制武将而已。”他说道这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想到了积弱的两宋，想到后世晚明文官奴役武将如同猪狗。接着说道：“这其实是一个两难之策，文官得势自然修文偃武，文治大兴，但是当今虎狼之世，武力不兴是取死之道。你看隋唐之前，门阀大兴，这些豪门大户培养的人才并没有明确的文武分野。远的两汉，近的隋唐，末世崩坏的那些酒囊饭袋不去说他，这些朝代兴盛之时，安居庙堂的高才无一不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才兼文武之人。”

申晖悚然动容道：“难得东岳你的志向是要重新兴旺门阀之世？”

李岱摇头道：“非也，这门阀的时代也有弊端，那就是阶层分际太过分明。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区分人才全靠血脉传承，到最后上位者视寒门如猪狗，下位者视豪强如仇雠，你看汉末两晋、五胡乱华之时。亿兆生民辗转沟渠，甚至沦为胡虏口中之食，豪强依然醉生梦死。这怎能长久？”

申晖越发糊涂了，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东岳你理想之世是什么样子呢？”

李岱此时一番话也把自己这两年来心中块垒一吐而出，此时只感觉思路格外清晰，朗声道：“建立一个人人皆可为尧舜的公平之世！”

申晖被李岱这番话说得愣住了，问道：“是均贫富吗？”

李岱笑道：“当然不是！这均贫富其实是最不公平的一种办法。你想，这世上本来有人富贵有人贫穷，确实不平等，但是这贫富差距并不是不平等的原因。有的富人勤恳能干，营造好大一份家业，有的穷人奸猾懒惰游手好闲，这样的富人手中的财富为什么要平白分给那懒惰的穷人？这不是在鼓励大家都不再努力创造财富而是坐享其成吗？一个好的政府、好的朝廷，他制定的政策和法律一定不能和人基本的道德信念相悖。”

看到申晖还不明白，李岱补充到：“我说的公平是一个公平的机会，无论出身高低，只要努力，只要有才华，那么你就有机会出人头地。无论你的才华是在习武、学文、算数、医学哪方面，好的社会都应该让你有机会展露你的才华，并且凭借你的贡献得到世人的尊重和该有的报酬！我说的公平是说人们再评论是非不再凭借背后的权势和手中的刀，而是靠占有的道理。有道理的就应该得到认同和赞赏，没道理的就应该寸步难行！我说得公平是说壮年的人就应该支撑起社会华夏的责任，到他们老了，这些付出过的人也能够因为他们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人和人都应该互相尊重和爱护，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