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焚家立誓

道明小和尚毕竟年长梅宇轩两岁多，已过十八岁了，他看到这支队伍带着他说不上来的一股邪气，心中明白此队伍绝对不是什么好鸟，梅宇轩如果冒险上去，岂能有命在？一伸右手就把梅宇轩给死死按住了，并伸出左手捂住梅宇轩的嘴，不令其发声，小声说道：“轩娃子，你别胡来，把那家伙的容貌记牢了，我们有的是机会夺回来的。现在，最要紧的是伯父他们怎么样了，你明白吗？”

梅宇轩知道道明的意思，人比物件可重要多了，师父师娘和姐姐他们三人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为了师父他们的安危，自己两人不能惹事，得尽快赶回去才行。有些冲动的他觉得道明说得很对，就点了点头，不再挣扎了。

道明慢慢松开了手，两人紧紧盯着那军官的脸，死死记住了他的模样，左耳边的那颗大黑痣牢牢地印在了他俩的心中。

话说民国年间，军阀混战，导致战火连年，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执政者如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今天是穿这种衣服的军阀，明天又是穿那种军装的军阀，对于梅宇轩和道明他们这些与世无争、从没出过大山的世外人早已习以为常了，加上日本人也是同一种面孔，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跟中国人一般无二，梅宇轩和道明两人还以为来的部队又是哪路军阀打过来了呢，自然就没往他们听进香的信众说过的日本兽军的身上联系了，所以看到这支带着邪气的队伍，两人根本不知道就是侵略自己家园的日本强盗。

等这些兽兵全部过去以后，两人起身就向北山跑去，害怕这支邪恶的队伍在下山的路上有埋伏，就从鬼子没走过的另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跑上了山顶，到了南岩岭北麓，远远看去，竹篱院内，大清遗老及其夫人，还有那条忠犬绝影都躺在了血泊中，茅屋门关着，就是看不见师姐莹儿的身影。

梅宇轩的脑子顿时轰地一阵像爆炸了一样，全身僵直了，麻木了，僵僵地瞪着两眼呆了一呆，他和道明跌跌撞撞奔扑了过去，一探脉搏，师娘早已烟气没了脉搏，哭了两声师娘就去探师父的脉搏，一看还有微弱的脉象，梅宇轩急得大叫：“师父，师父，您醒醒，快醒醒呀……”

两人年轻，毕竟没有经过什么事，他们太大意了，强盗进屋抢劫完，岂会好心给关上门呢？只听开门声响动，一下窜出了三个日本兵来，端着刺刀对着他们二人的后背就戳。

两人毕竟是打小就练武功的，听到身后的门响和破空风声，梅宇轩和道明和尚就感觉到了危险，两人急忙左右一滚，险险的躲开了透背而入的刺刀，跳起身来，面对这三个杀人恶魔，两人仗着高强的武艺在身和冲天的仇恨，丝毫不觉害怕，展开拳脚就和这三个日本兵打了起来，瞅准空门，把三个鬼子兵放倒在地，一顿铁拳全给打晕了过去，然后拿绳子给捆绑了起来，塞上嘴给扔到了一边。

其实，这三个日本强盗守株待兔的躲在屋内本打算是要用枪的，结果一看来的是两个大孩子，一个还是个小和尚，就放弃了动枪的念头，挺着刺刀就冲了出来。这也许是梅宇轩和道明鸿运当头吧，祖宗保佑，命不该绝，才鬼使神差的能活了下来。

“轩……轩娃……子……，轩娃……子……”大清遗老在血泊中微弱的喊了一声，他已被打斗声给弄醒了，他虽然微弱的喊着，但身子却是全然不动的。

梅宇轩和道明急忙扑了过来，伸手把大清遗老给扶着坐了起来，“师父。”梅宇轩连忙急呼。

此时，梅宇轩心里真是酸滋滋、麻辣辣、苦涩涩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道明看着这情景，眼睛像揉进了什么，一阵酸涩，眼泪也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孩子，总算是……把你……给……给等回来了。”大清遗老慈祥地看着梅宇轩说道，眼里充满着一丝忧伤，痛苦……

“师父，轩娃子该死，回来晚了。师娘她……她……”梅宇轩哭着，他的心像被蝎子蜇了一下，感到了刺痛，待他如亲子的师娘已经归天，这让他无法承受。

“傻孩子，人都有……一死，只是早……早晚而已，别哭。轩娃子，幸亏……你昨天没……没回来呀，真是……上天眷……顾啊。我自闭经脉，护住心脉，就是要等你……回来有话……说。”大清遗老喘匀了气息慢慢说道，心头像飘过一片青雾似的，有着一片难言的伤感。

“师父您说，轩儿听着。”梅宇轩赶紧说道，他内心痛苦得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着。

“轩娃子，为师……已和满洲新京的皇上……取得了联系，本……本打算……等……等你十八岁生日……一过，就……就送你到日本……军校留学，师夷长技……以制夷，……学成回来好为我大清效力，恢复……我朝江山，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咳……咳……咳……”大清遗老说着喷出了几口鲜血。

“师父，您不要说话了，我们现在就送您下山治伤。”梅宇轩吓得连忙说道。

“来不及了。轩娃子，我必须要把话说完，我封经锁脉，全身已不能动弹，就是留着这口气对你有所交代，不交代清楚，我死不瞑目呀。”大清遗老闭着一口气说完。

“师父您说，孩儿听着。”梅宇轩的眼眶又红了，又有一层莹莹薄雾蒙住了瞳孔。

“孩子，师父我以前教导你说的话，从现在起都不算数了。大清国也好，民国也罢，都是兄弟阋墙，小日本，那是外辱啊！你要是想为民国政府出力，师父绝无怨言，只记住一条，要好好的……打他小日本丫的，不只是用拳头，要用刀、用枪、用炮，一定要把他丫挺的小日本给打出去呀。”

“师尊，弟子谨记教诲。”梅宇轩说道，他感觉一种缥缈的幻灭似的悲哀，在很远的一瞬间抓住手了他的心灵。

“轩娃子，你我虽名为师徒，但我是把你当儿子一样看待的，我快死了，你还叫我师父吗？” 大清遗老吃力的说着，他脸色苍白，迷惘失神的双眼显出内心极度的哀痛。

“阿玛……阿玛……。”梅宇轩大哭着喊出了他心里已经叫了无数次的这个称呼，这好像已经太迟了，他觉得自己现在每个毛孔都在无声地饮泣着。

“哎……。”大清遗老惬意的应了一声，然后轻声又道：“好了，好了，孩子，阿玛还有话要给道明说。”

“伯父您说。”道明急忙握住大清遗老的手说道。

“孩子，老夫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个好孩子。本打算找个时间去跟你师父维德老和尚说……让你还俗，我把莹儿许配于你为妻，天杀的小日本……突然闯进家园，莹儿她……她……”大清遗老说着痛哭了起来。

“莹儿她怎么了？”

“我姐怎么了？”

刚才事急还没顾上问呢，一听大清遗老提说，道明和梅宇轩两人几乎是齐声相问。

大清遗老痛苦地说道：“莹儿她已被那日本军官……那……那个畜生给……给……给给糟蹋了，受不了侮辱就从后窗跳崖了，现生死不明，老夫求……求你一……件事，不知贤侄……能否答应？”

“您说，徒侄敢不从命，纵是刀山火海，也敢去闯！”

“老夫知道莹儿的心思啊，可是这一切……都……都成泡影了。老夫想让贤侄给莹儿收尸，也好让她在地底下心安哪！孩子，但愿有来世，你们能……噗……做夫妻……呀。”大清遗老说着又喷出一口鲜血来。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愚婿一拜！我定当给莹儿以我妻子的身份安葬！”道明趴在地上给大清遗老磕了三个响头说道。

“好……，老夫……愧受了。……孩子们……记住……你们……不要给……我报……报仇……”大清遗老吃力的说完后就含着笑溘然而逝了。

梅宇轩和道明两人啜泣着把大清遗老的尸身抬到莹儿她娘的尸体旁边放下，开始爬跪在地，对着二老的尸首大哭了起来：“阿玛……额娘……”

此时，维德大师已带着僧众拿着香烛和祭品来到了身前，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给老友施了一礼，然后让徒众们设灵台，摆上祭品，点燃香烛，坐到一边诵经超度起了亡灵。

道明和梅宇轩则到山后崖下去寻找莹儿的尸体，到处找遍了也没找到莹儿的尸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天已黑，两人只得回到了山上来料理大清遗老夫妇的后事。

维德大师乃是有道高僧，要不然他怎会强留梅宇轩两天呢？他已明了大清遗老的的心愿，连夜就让道明还俗了。道明把大清遗老的姓氏安达拉氏取了前两个字为姓，就把自己的名字给改成安达明了。

第二天，梅宇轩两人听从了维德大师的建议，为大清遗老夫妇两人进行了火化，在北麓山腰给老两口建了一座合葬墓，刻石为碑，上刻“大清兵马司第五镇副统制正黄旗安达拉氏睿赫将军及夫人之墓”，左边刻两行小字为“子梅宇轩”和“婿安达明”“泣立”。

安达明（道明）和梅宇轩把整个南岩岭都搜遍了也没找到莹儿的尸体，两人判断是恐怕被野兽给叼走了，就在大清遗老墓地的旁边给莹儿立了一座衣冠冢。两人本打算把莹儿的拿手兵器给埋在衣冠冢里，可是在莹儿的闺房中，除了她的的衣物外，那条她最为喜欢的软鞭竟然也不翼而飞了，只好把她的衣服全都埋进了衣冠冢中，墓碑上刻：“爱妻安达拉莹之墓，夫安达明泣立。”

丧事已了，大清遗老睿赫夫妇入土为安，老和尚叮嘱了两人一番，然后率徒众而回。送走了老和尚，梅宇轩和安达明两人看着熟悉的茅屋，心痛不已，各自带好了随身物品，然后举火点燃茅庐，烧他个一干而尽，不留后路！此即为焚家破釜，驱群寇而往！

他们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双双跪倒在地，齐声向着烈火发下毒誓：“苍天在上！烈火为鉴！我梅宇轩……安达明！与小日本不共戴天！国仇家恨，永志不忘！有生之年，必将手刃仇人！以报血海深仇！如有违背和懈怠，雷劈火烧！死无葬身之地！万劫不复！”

然后，两人对着大火磕了三个响头，以示誓成。两人担心野火烧山，不敢离开半步，就在火场周围守着，直到夜半过后，大火才灭了，他们用脚踩灭了余烬，然后押着被他们二人俘虏的那三个日本兵来到了大清遗老的墓前谢罪，兄弟二人怀着满腔的仇恨，用鬼子兵的刺刀把这三个鬼子兵捅了一身的血窟窿。

两人手刃了鬼子，静静的跪在墓前，谁也不说话，等着天亮下山报仇。这片静寂一直持续了很久，几点雨滴打在了他们的脸上，接着四周传来沙沙的声音，而紧跟着，这沙沙的声音又不断的放大，变成了哗哗声，直到最后，夹杂着从天而降的电闪雷鸣，变成了倾盆大雨。

日本鬼子的恶行，就连老天爷也愤怒了，电闪雷鸣的为大清遗老一家人而抱不平，梅宇轩和安达明两人跪在墓前，任凭风吹雨淋，还是一动不动的流着眼泪低泣，没人想说话。

“呜……哇，呜……哇……，呜……哇……”一声声微弱的呜咽声在雷鸣的间隙间传来，熟悉的狼犬的哀嚎声，令梅宇轩和安达明的神经难免一紧。

“绝影，绝影……是绝影……”两人念叨着，迅速跳起身，顺着狼犬呜咽的声音方向就找了过去。

说实话，他俩一直奇怪呢，总觉着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可就是想不起来，直到狼犬绝影的哀嚎声传来，他们才想起来绝影也是倒在血泊中的；两天多前，他俩光顾着寻找莹儿的尸体了，狼犬绝影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还以为是道隆大师兄带着僧侣们给掩埋了呢，没想到绝影还活着。

顺着绝影的哀叫声，两人在东北坡的一个山坳中找到了身负重伤的绝影，在闪电的光亮中，绝影想挣扎着从积水中爬上来，但它受伤严重，根本没有能力爬上来。

“绝影，真的是你啊。”梅宇轩由不住得泪流满面，赶紧伸手把绝影从积水里给抱了出来。这条狼犬还不到一岁，是他们家的猎犬和野狼杂交的品种，要说它的兄弟姐妹，那是有六个的，可是最后只活了它一个，其他的都死了，就连母猎犬也在产仔中难产死了，它是自小陪着梅宇轩玩耍大的，由于奔跑的速度奇快，又很机灵，大清遗老给起了个名字叫绝影。

听到自己小主人的声音，以及被自己的小主人抱在怀里，狼犬绝影停止了呜咽，对着悬崖绝壁吠了两声，就温顺的爬在梅宇轩怀里，呼吸有些迫促。犬类天生脸上不会有什么表情的，不管是看起来不温柔，还是看似笑里藏刀的笑面虎，但是即使看起不温柔，只要有一颗包容的心，就可以带给主人温柔的感觉了。

梅宇轩拍了拍绝影的脖子，绝影没有充分的热情回应，他感觉到绝影的身体十分冰冷，急忙对安达明说道：“二哥，绝……”

“别叫我二哥，或是师兄。从现在起叫我姐夫！”安达明凶巴巴地说道。

“你凶什么？……好好好，从现在开始就叫你姐夫了。姐夫，姐夫，姐夫，满意了吧。”梅宇轩道。

“说。”安达明面无表情的说道。

梅宇轩连忙道：“绝影身子怎么这么冰冷呀？”

安达明一听，急忙伸手在绝影的前胸摸了一会儿，说道：“绝影受伤严重，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体温这么低，再不救治，恐怕就来不及了。”

“怎么救呀？”梅宇轩着急的问道。

“做手术，取铁疙瘩。”安达明说道。

“那叫子弹，不是铁疙瘩。姐夫，这么大的雨，怎么做手术呀？再说谁给做呀？”

“我跟师父学过治病救人，我想狗也一样，就由我来做！现在我们带着绝影赶回藏心洞去！”

“好的，姐夫，我们快走。”

“嗯，轩弟你两天都没睡觉了，把绝影给我，让我来抱。”

安达明说着从梅宇轩手中接过狼犬绝影，迈步就向七峰山藏心洞走去，梅宇轩跟在后面急行。两人根本没有理会狼犬绝影为什么会无端的爬到茅庐的东北坡这儿，而且还对着悬崖绝壁吠叫。

两人离开了不久，在悬崖崖壁的裂缝灌木中慢慢爬上来了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恶鬼般的幽灵，冷锋般的目光，带着几许暖意，盯着梅宇轩和安达明的后背看了一会儿，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大清遗老的墓地。

在闪电的亮光中，这个幽灵般的人双眼盯着墓碑上的字认读着，流下了两行热泪，情不自禁的跪在墓碑前放声低泣了起来。风，呼呼地刮着；雨，哗哗地下着，她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心中不知是悲哀还是愤怒，泪水顺着雨水，流进坟墓，流进她心中那个愤恨的伤口，一把把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往下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