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十二生肖馍

柏承君回到马家，已是后半夜，马家前后院都上了门栓，他只好从后墙爬进院子。后院屋子离厨房近，他隐约的，听到厨房有断断续续低低的抽泣声，再仔细一听，好像是本华的声音。

推开厨房门，走进去，月光把厨房地照亮了，却在黑暗的锅台角落，有团颤抖的黑影。

柏承君走过去，蹲下，见到是本华就地坐着，头埋在膝盖里，抱紧双臂，在压抑地哭。

“三妹？地上凉，回屋去吧。”柏承君说。

本华不动，还是哭。锅台上放着一盘篦，篦上放着十二生肖馍，黑暗中，还冒着热气。虽然十二生肖馍不是那么活灵活现，但看眉眼姿态，也是用了十二分心的。

眼下，马上就是马老太的生日，这是本华在给干娘准备寿礼。

柏承君当即明白了什么，脱下外套给本华披在身上，挨着本华坐下，背靠着墙，柔声说，“三妹，又想你娘了吧，哭吧，哭痛快了，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娘做的十二生肖馍，是最好的，每年，十里八乡有钱人家有做寿的，都会找我娘做。去年八月十五，给隔壁苏家庄的苏家大户做的刚出锅，我四弟就偷吃了一个小猪。我爹狠狠打了我四弟一顿，我们家没有白面，材料都是苏家给的，斤两刚刚好。怎么办？后来，我娘拆了一件褂子，一天一夜赶着缝了四双鞋，出去换了做小猪的面，补齐了十二生肖馍。”本华头靠着柏承君肩膀，流在嘴里的眼泪又咸又涩。

柏承君用手给她擦擦脸上的泪，“你娘在天上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心疼的……你舍得你娘心疼吗？”

本华眼泪又涌出来，“可是，我想我娘……柏大哥，我想回家，家里有爹，有大哥，有娘，有叽叽喳喳拆家的弟弟们……可是……我再也没家可回了，爹不在了，娘也不在了，家就没了……柏大哥……我好想回家，我想我娘……”

柏承君把三妹拥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想安慰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喉咙呛住，只紧紧抱住她。

“我以前太笨了，也懒，十二生肖馍看我娘做了那么多次，却没用心学过，现在，想学也没机会了。跟二哥打枪学不会，耍刀学不会，跟干娘口技学不会，飞刀也学不会，我大哥以前教我认字写字，我从没上心、用功，现在连字都认不全，更别说教我五弟……还有我五弟，如果我跟着二大爷好好学医，说不定我就能给五弟治好病……我什么都做不好……我真没用……我真笨……”本华越说越沮丧，把头往墙上撞。

柏承君用手掌垫在墙上，“头撞坏了，更什么都学不会了。”

“柏大哥，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柏承君揉着她的后脑勺，“是说真的，这样撞，很容易得脑震荡。脑震荡就是西医上的一种脑功能障碍。你看，你又学了一个知识。”

“什么脑震荡？”

柏承君黑暗中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三妹，不要心急，老话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不要贪多，老话也说，贪多嚼不烂。本事一个一个学，沉下心，学好一个，再学另一个。你看你二哥，学了几年才学成独臂神枪手，你二大爷你干娘，都不是几天就学成的。你娘当年学十二生肖馍，肯定也学了好多次。你不能急。”

本华点点头。

“嘘——”窗底下有人走路的声音，本华赶紧捂住柏大哥的嘴。

接着，响起打**的声音，打了三下，三更天了。打完**，脚步声移动到厨房门前，门开着一条缝，月光把人影投进门缝里，落到地上来。

本华擦擦眼泪，赶紧让柏大哥藏在水瓮后面，柏大哥一身黑衣，还没化妆。不管是谁，除了干娘，绝不能让马家其他人看到柏大哥这个样子。

本华拿起碗，用筷子沾了红纸晕开的红水，往馒头上点。

扑嗒，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马家养子——阿财从门外走进来。他是个又聋又哑的人，看到厨房门没关严，以为进了贼，于是，就举着打更的木板，进来查看。

“阿财哥，是我啊，扣子。”为了安全起见，就暂时改了扣子这个名字。说完，本华想起阿财听不到。

阿财一步一步警惕地走近她，借着朦胧月光，看清是扣子，才松了一口气，顺顺自己胸脯。手比划着，意思是，黑灯瞎火的，怎么不点盏灯？他帮着把灯点上。

灯亮了，本华笑着，指着锅台上的一篦十二生肖馍，也冲他比划着。意思是，连夜给干娘做个寿礼。这个干娘、寿礼她不知道怎么比划，就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了“干娘、生日”四个字。

阿财点点头，懂了，看看十二生肖馍，竖起大拇指。接着，他又比划，太晚了，让她赶紧回去睡觉，天亮了鸡叫了，再起来做。并用袖子给她擦擦脸蛋上的面粉，笑笑，出去了。

本华松了一口气，用布把十二生肖馍盖好，和柏大哥各回各屋睡觉。

睡意朦胧的，柏承君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