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全部被堵到屋里

丁纯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他不能让小林看出自己的紧张。坐在床上，大明问上海什么样，丁纯突然说不出来，他与小林相处几天从未提及上海。上海，上海，已遥不可及。悲愤郁闷的诗人，趾高气扬的巡捕，精明委琐的商人，异国的旗帜飘扬黄浦江。小林的上海凌乱而有趣，清晨弄堂的马桶哗哗，沉睡的孩子被大人拧着耳朵起床，然后在弄堂里呼啸而过，嘴里衔着大饼油条，满街的生煎包的香气。有轨电车叮叮当当驰来。

大明说丁大哥，我想去上海。

丁纯说等打走鬼子我一定带你去。

丁纯彻夜无眠，耳朵一直倾听院外的动静，后半夜干脆起床坐在院子里。

夜漫长，寒气逼人。天色将白，活动麻木的腿脚，轻轻推开院门。巷子静谧浮动一层薄雾。忽然有隐约的蹄声，一辆驮满物品的马车拐进巷口。小巷刚能容一辆大车经过。达达达达，这声音丁纯听来像擂鼓。每天清晨都有四乡八镇的马车进城运输农产品，这些都是来自鬼子封锁线内的乡镇，封锁线外的人马经过严格的检查中午才能抵达。鬼子的重点还是外围，内松外紧。

大车有股怪味刺鼻。老梁浑身湿漉漉的，大车上面是装满刨花木屑的麻袋，底下是十一个弹药箱。两人迅速将箱子搬进院子。

老梁吩咐把两个孩子叫起来，东西全部放进地道，有一个麻袋是钞票。我马上走，晚上有空再来！说完从腰里掏出两把手枪，两颗手榴弹。这个也放进去！

老梁将马车拉到巷子尽头的空地掉头向外走。

关上院门丁纯叫醒小林大明。

两个少年搬箱子吃力，丁纯说大明，你去找装钱的麻袋，把钱倒出来好拿。我搬箱子，小林去到地道口扶我一把，都别说话，快！

一鼓作气搬完弹药箱，小林和大明将一捆捆的纸钞递给地道下的丁纯，他已经累的直不起腰，咬着牙坚持放好最后一捆钞票。这活如果慢些干并不困难，三个人使出全身力气拼命赶时间，最后累的瘫在地上大汗淋漓互相傻傻的观看，一起笑出声。

我还有劲，不是搬完了吗！不信我再把箱子搬出来？

大明说丁大哥，你肯定能行。

换身干净衣服。丁纯交代把院子打扫干净，记住这几包刨花是买的，生火做饭用，搬到东屋。

一进县大院迎面碰见齐生，早，齐秘书。

齐生说不早，我就在院里住着。丁纯这才知道齐生原来住在县大院里。也是，有保安团日夜把守，这里比较安全。出卖过同志的**害怕报复，不过，你也不能老住在里面吧。他想起挂在旗杆上的人头，小何的人头，旗杆就在外面，人头已经摘下了，齐生，小何在天上看着你呢！

哦，齐秘书，去会计科坐会儿？

改日子吧，会议室开会，得准备准备！

我也开吗？

科室的干部都去！

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也没事，帮你张罗张罗。

谢谢丁科长！

主位上端坐着一个衣着笔挺的鬼子，马县长一旁站立。

马县长说给大家介绍一下，皇军新派来的顾问平川小毅太君，大家欢迎！

全体起立，热烈鼓掌！

平川小毅起身鞠躬。

丁纯发现平川小毅两个袖子空荡荡的，原来没有双手。死个瘸子又来个残废！

平川小毅说,听说了岛本先生的事情，非常不幸。本人喜爱贵国，希望与诸位共建大东亚共荣。各位通力协作，将本县建设的繁荣安康，拜托！

他的中国话虽然生硬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大家都很吃惊。马县长说平川太君来中国多年，精通我们的语言。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向平川太君汇报，不要把平川太君当外人，要当自己人，自己的亲人。本县一惯安定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再加上平川太君的英明指挥，一定会再上一层楼，成为一个模范县！

全体再起立，热烈鼓掌！

蔡青无看看周科长大声道，说的太好啦！

总务科周科长说，这下我们放心了！

宣传科常科长接着说，没错，我们一定出成绩。

丁纯附和，对，对，只有苦干，才能对得起太君的奖金！

平川小毅很满意,顺从皇军的，我可以大大奖赏保护，不听话的刁民，杀！

马县长说蔡科长，明天开始，所有的商铺地摊税收增加一成，还是你负责收。丁科长，你负责搞好帐目，出现瞒报漏报决不姑息，不能出一点纰漏。周科长你严格钱物管理，不要随便支出，就是我批准的大笔资金也要给平川太君过目。我再重复一遍，诸位一定要多向平川太君汇报工作，我们听从平川太君的领导。还有，人员问题加快解决，县里的人口增加的很快。我们人手太少，平川太君也说了，他会给我们增加经费，支持难民的安顿，早早为皇军出力。过几天保安团李团长忙完公务就要回来啦，我们可能还要成立新的部门，大家都有升官的机会，好好干，平川太君不会亏待诸位同仁！

散会后丁纯想，马县长一口一个平川太君，这是在给平川上药啊。你再是中国通也无法明白官场上的十面埋伏，每句话都是砖呐！

丁纯去找蔡青无，蔡科长，走吧！

蔡青无说，上午不行了，得把人员名单报上去。

丁纯说那我也不去了，我的人还没找呢。

蔡青无说帮我看看，四个人，有没有糊弄事的？

蔡科长不看过了嘛，我看顶什么用。心里却迫切想看名单。一手接过一沓纸张。

蔡青无说，我看什么，我又不识字。

丁纯张大眼睛，不识字？

蔡青无撇撇嘴，傲然说道，识字有屁用，会杀人就行！

丁纯看到了季合勤的名字，那平时写报告你怎么办？

蔡青无说招这几个人都识字，不是还有你吗！

哪找的人，丁纯问。

保安团，别的我还不放心。

季合勤找到蔡青无首先把钱送到位，又出了这么个主意。凭蔡青无的脑子不会只从保安团招人。他本来准备找些富家子弟狠捞一笔，经季合勤的暗示，万一招错了人你得担着，保安团的人经过审核不用费心。钱什么时候都能挣，权衡利弊，多年的土匪不是白当的，命要紧。

下午丁纯和蔡青无带人继续清查房屋。

整个白天丁纯都在留意有没有异常现象。一切平静，时间按部就班的流逝。他觉得过于平静也是一种异常，难道是我多心还是过于敏感？往常总能见到几个鬼子宪兵来回晃悠，每天一队巡逻的鬼子兵大声叫喊着从县大门口经过惟恐人们听不见，今天没来吗？

晚饭不能在外面吃，丁纯在细节上做的很好，进退先找好理由。他买了米面油，蔬菜肉蛋，叫个伙计挑上跟自己回家。

丁纯发狠，晚饭一定要自己做。

大明不解，为什么呀。

丁纯指指院子里装满锯沫的麻袋，三人忙活开来。

小林大明对煮饭很感兴趣，在丁纯的指挥下，淘米下锅，煮的差不多再将剁碎的肉放进去，放进调料蔬菜，慢熬。一大锅粥香气弥漫。

老梁来了，看着其乐融融的三人也加入进来。他们围坐在一起吃的有滋有味谁也没提仓库的事。

轰，空中传来一声巨响！震的屋顶的灰尘掉落，四人大吃一惊。

随即警笛乍响！

丁纯跑到院门外张望。

凄厉的警报长鸣，县城顿时开锅，传来奔跑惊呼声，混乱程度可以想象的到。丁纯跑回屋里，街上乱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去打探一下？

老梁说现在出去只会惹麻烦，东西都藏好啦？

丁纯说都放进去了，一会肯定要搜查，我们没问题，你在这还得解释，街上肯定戒严了，下地道吧？

老梁思考片刻，好吧，我下去！沉住气，情况如果不对你们走你们的，别管我！

老梁下了地道。

丁纯刚要去院子关大门，突然房门被打开，两个人影闪电般冲进来。丁纯没有任何反应就被其中一个用枪顶住脑袋，另一个人一手一个揪住小林和大明。这俩人竟然有时间在闯进来的时候顺手关上屋门！丁纯头上的汗瞬间流淌，他第一次被人用枪这么近距离的指住，枪口冰凉。小林和大明也一下全懵了。

你们干什么，抢劫啊！丁纯叫道。心说，坏了，全部被堵到屋里。

这是两个精悍的中年人，衣着普通，面色黑褐，并没有让人产生过目不忘的特征。不过丁纯切身感受他们身上的杀伐之气。

用枪逼住丁纯的人说，别紧张，不杀你们，不许喊叫！他用眼光逼向小林大明。

丁纯说不要害我弟弟，好汉，要钱我给你！我俩弟弟还小，什么都不懂。

你弟弟？你是什么人？

我是哥哥。

问你作什么差事。

丁纯不吭声。

再问你一遍，做什么差事，不方便的话我问你弟弟？

我是县里会计科的。

姓名？

丁纯！

你怎么住在这里？

这是我家，不在家里住住哪儿？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招惹过你吗？我只是个会计，没杀过人没放过火。是不是找错人啦？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不怕寻仇，我就没结过仇！

丁纯冷静下来，大事不能慌，他父亲从小就叮嘱他。他觉得这俩人不像日本人派来的，如果杀岛本的事情暴露自己会被直接抓走，更不是保安团的，土匪？心里莫明划过一道闪电。

持枪人的枪口用力顶了一下丁纯，我再问一遍，不说实话打死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住在这里？

小林大喊不要杀我哥哥！

大明大喊，救命啊！

别把鬼子招来，另一个人笑嘻嘻的说，按住俩孩子的肩膀使俩孩子动弹不得。

丁纯眼都红了，有事冲我来，别伤我弟弟，来，先打死我。他用脑袋撞向枪口！

那人说，小汉奸嘛，有点骨气。

那两人对视一眼，持枪的人忽然问：谁是小林？

丁纯心头大震。小林毫不犹豫的说道，我！

持枪的人说，松开他们。那人的双手马上收回。

持枪的人说，你要是小林，我给你看样东西。你要是看不懂，不会摆，我们马上走人！他放开丁纯，你别乱动，我的枪很快，别伤着你！丁纯看出来来人身手不凡，反抗没用，自己和两个孩子也没反抗能力。持枪人从口袋掏出几颗子弹递过去，会在地上摆石子吗？小林的紧张感忽然消失。他从持枪的人的手上拿过四颗子弹，弯腰在地上摆成一行，用剩下的一颗一边划了一道，将手上的子弹扔掉。屋里只有呼吸声，持枪的人拣起扔掉的子弹，食指把其中的一道划痕抹去一半。小林扑到持枪的人怀里，叔叔！你们来了。他兴奋地说，丁大哥，他们是爸爸的人，是爸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