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初见蓝白

陈列厌恶这个城市，厌恶出门就能看到满世界敌人的旗帜。王友谅临行前明确指示让他保护丁纯的安全。现在任务变动，糊里糊涂留在宁城，做为助手他需要协助丁纯完成任务而不是单纯的保护。他不喜欢这类任务，更愿意执行激烈刺激的行动，比如锄奸，破坏，撕杀。看护病人不需要俩人，这一点他和丁纯不谋而合，丁纯不能出面，从王友谅的态度和上次任务的执行情况他察觉丁纯身负使命。我来吧，他心说。丁纯没多少实战经验，凭在大街上的行走就能看出来，但丁纯的警惕是来自骨子里的，对外界的敏感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联络的任务交给小米，丁纯在医院外留守。丁纯被陈列阻拦了，上级让丁纯具体负责，那么行动细节可以自己决定，陈列不希望丁纯出动。廖的决定是正确的，但他不了解丁纯，不了解丁纯为什么来宁城。陈列对小鱼进医院工作有意见，不忍心一个弱小的女同志涉险。虽然心里也承认廖的安排很合理，在医院内部安插一个同志更容易配合完成任务，但感情上接受不了，他和小米有同样的看法，愿意保护这个富有亲和力的女孩子。小米说过一次小鱼在东风街好像受过欺负，陈列当时就问小米怎么回事，有一种报复的冲动，小米说和任务没关系，又没什么大碍。在琴庄，同样有一批女同志为党工作，当时没有这种感觉，也许自己被这个庞大城市束缚压抑，群敌环伺戒心过重。陈列发现自己很烦躁，尤其最近，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有见到丁纯心里才踏实。他太不适合在大城市工作，怀念琴庄，怀念与王友谅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王友谅是个好上级，最能容忍自己的一意孤行。

小鱼顺利进入大华医院外科担任实习护士。

陈列找到大华医院没轻易进去，先观察熟悉地形，在医院外围走一圈。大华医院远离繁华的街道，坐落在一片稠密的居民区中，周围是低矮的民居，炊烟不断。向居民打听大华医院的大门，得到的答案相同，大华医院没有后门，私人医院，口碑不错。

医院的大门很窄，看门的人坐在一侧的小屋里并不理会进进出出的人。沿医院的右边向里，陈列注意到医院的围墙有一层铁丝网，密密麻麻，私人医院弄这么紧密的铁丝网干什么，防小偷。

他没直接去病房找那个需要伺候的病人，先去找小鱼取得联系，小鱼早来两天，找到小鱼通个气。外科在一进大门的平房里，护士间只一位带口罩大眼睛的女护士，听陈列找小鱼，说小鱼在手术室观摩手术。陈列说：“我是他表哥，在后面的小楼里看护病人，209，麻烦转告一声。”大眼睛护士说：“不忙的话等会儿，快出来了。”陈列说：“没事，来打个招呼。”

病房在平房的后面，医院唯一一座两层青砖结构的小楼。楼道狭小，仅容一个半人的宽度。陈列从二楼第一间病房数过去，201开始，按房间布局，应该有二十个房间，一排十个，两排二十，两两对称。直走到楼道尽头，只数出十九间房。目标在209房。209房的对面是一堵墙，房门有一堵砖墙呈门状。砖墙陈旧，封堵的有些日子。

209是间单人病房，设施简单，一张病床，一张小柜子，一把木凳。一只大水瓶。床下一双病人的鞋。空间充满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非常好闻，陈列非常喜欢这种味道，他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

病床上孤零零躺着病人，面容浮肿，眼睛无神。陈列与他对视：“能说话吗？”病人没反应，干脆闭上眼，闭眼也显得吃力。陈列说我去打水，这几天我看护你，我是你的朋友。提着大水瓶，一个病房一个病房问那里打开水，病房有单人有双人，陪床的人很少。201是护士间，里面的护士说水房在一楼，当他提着灌满水的大水瓶往回走，踏上二楼的楼梯，楼道空无一人，站在二楼空荡安静的走廊，心里忽然产生一丝不安。迅速转身再回到一楼，一楼的门口还是那几个聊天的家属，谈论的都是病人病情及药品。在水房把满满的开水倒出一部分，重新灌满。再次踏上楼梯，心里的不安消失了，二楼的护士在门口等他：“您是209的亲属？”陈列说：“不是，雇来的。”

“姓名？”

“陈列。”

“病人有并发症，有事找护士，抽空来一趟”

“谢谢！”

说完话，陈列迷惑了，不安全的感觉从何而来。肯定不是这个护士，这个护士没有带来压迫感，护士的眼睛始终看着本子和手中的笔。态度平和，礼貌中呈现女人的柔和。

病人的头正侧向门口，陈列说：“开水打来了，不方便说话就用眼睛告诉我。”病人的眼珠随陈列的走动转动，脑袋很吃力。

“蓝白？”陈列问。

蓝白真的用眼睛回答了，用力眨了一下，陈列很高兴，对手受过训练，知道怎么使用眼神：“要是累的话就继续休息，我不急，身体要紧。”陈列将倒了小半缸水的茶缸递到眼前，蓝白眨眼拒绝，眼神柔和，两人交流的毫不费力。

“好吧，我不打搅。”他拉过板凳靠床坐下，从口袋掏出折叠齐整的报纸展开，认真读报。病房只有蓝白的呼吸。

蓝白在观察陈列，陈列感觉到了。虽然蓝白的眼睛看的天花板，但有一种审视的眼光在房间弥漫。良久，陈列注意到蓝白的眼睛一直睁开，很少眨动，眼光有了神采。他放低报纸：“先生，你要是愿意听，或者确定能听见我说话就动一下头。”蓝白的脑袋轻轻摇晃，陈列迅速放下报纸，嘴唇凑到他耳边：“养蜂人叫我来的。”

蓝白的眼睛亮了亮，眼睛望向门口，陈列去门口在走廊里来回走两步，再进来并没有关门。“门开着好，通风。”

蓝白似乎说话了，声音细小，陈列俯身侧耳，好不容易听见蚊子般的声音：“轮椅，轮椅。”陈列抚摸蓝白的额头表示听懂。陈列不知道蓝白的身体究竟差到什么地步，但是判断出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特务，不想在一处陌生的空间里说话，换做自己也许同样。所谓隔墙有耳，特务，普通人，所有的人有同样的心理，面对从未经历过的陌生环境总有畏惧感。

重新打量病房，墙壁干净，没有缝隙没有灰尘，颜色白里透着土黄。墙角的线条分明，看出清洁工时常打扫，不见杂物残留。病床是大木头床头，一块床板。床下一双病人的鞋，除此空空荡荡。小柜子里有一双筷子一个粗瓷小碗。窗户不大，用力推不动，被钉死，通常医院会采取保护措施，预防病人自寻短见。

陈列说：“给你垫下枕头。”

蓝白的身子已向床尾溜出一段。陈列抱着他朝上移动，枕头下也没有物品。

陈列去201问护士病人的病情。

护士说：“这个病人特殊，才做过手术，三天恢复期，挺过三天以后才算好转。按说应该由护士护理，医院人手不够。病人肺积水，两腿肿胀，身体虚弱，才做过导流，少喝水，加强营养，多吃鸡蛋。

陈列想，这个容易，让小米化装成卖鸡蛋的，小米有这本事。

护士继续说：“医院晚上不让陪护，但你得留下陪夜，我们有一个护士值班，怕有意外。”

陈列问：“这病要命？”

护士说：“病人运气好，这个手术只有我们医院能做，别的医院没辙，院长亲自做的手术。”

小鱼下班前特意借了一本护理书假装认真学习，也许陈列还会找来，拖延下班的时间也给同事一个好印象。外科护士在护士业务里最累最脏，天天见脓血，发臭的蛆。缺胳膊断腿，刀砍斧剁。没想到医院里每天能有这么多千奇百怪的病人，还有一个猛人肚子上插着匕首自己就来了，毫无惧色，甚至有些张扬。小鱼都奇了怪了这么牛的人物怎么不上前线杀敌呢。能来大华医院看病的人多数都是穷人里的有钱人。真正的穷人看不起病，尽管大华医院收费低廉，穷人还是支付不起，宁城每天都死人，饿死的，病死的。

小鱼的两天忙碌收获不小，她认真学习，一点都不马虎，不懂就问，护士长说你这个丫头一天学的比其他人一星期多。小鱼很开心：“不认真没饭吃，谢谢您能教我。”小鱼有自己的小九九，在医院学护士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她从心里感激廖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