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再见了，张湾

星火伯伯到我家的时候，我正在蹲在墙角玩泥巴。唉，我就老实交待了吧，其实我那是在挨罚。

一早起来，我太奶奶装好旱烟，点了没抽两口就咳得不行。“奶奶，以后您就别抽烟了。”我娘心痛我太奶奶，就找了个理由，“星火哥说了，女人肚子怀着娃，闻着烟味都不好。”我娘这招真狠，一句话就让我太奶奶把旱烟筒给掐灭了。看了半天旱烟筒，我太奶奶嘟囔了一句：“这烟杆是废了！”

我站在一边，看着太奶奶那眼珠陷进眶窝子里几乎看不到眼珠的眼睛，心里就一阵地痛。“太奶奶，我背你出去玩会吧。”说着，我就过去拉我太奶奶的手，让她趴我背上来，同时把她手里的旱烟杆给拿了过来。

“哦，好啊，民生最痛太奶奶了。”我站在那，还没坐在小板凳上的我太奶奶高，但她还是把手搭到我肩膀上，装作让我背上的样子，“走，背太奶奶去大槐树下玩去。”此时的太奶奶已经走不动路了，只能在家里柱着柺杖扶着东西挪几步。我哪管太奶奶有没有背上，撒腿就往外跑，直到大槐树下，才发现手里还拿着我太奶奶的旱烟杆。

一群好伙伴已经在哪里等着我了，一见我到来，当即都围了过来。“民生，你咱还抽上烟了？”小伙伴们看到我手里的旱烟杆，都好奇地问道。“那是，我太奶奶不抽了，给我抽了。”我让大家一捧，还真不知天地地厚，就吹上了。这时候，居然有好事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洋火，真给我点上了。

这会，我就是那只被架到架子上烤的鸭子，不抽旱烟也得抽了。于是，我学着我太奶奶的样子，小腿一跷，让小伙伴给点烟。然而，一口浓烈的土烟，就把我呛得鼻涕眼泪全下来了。咳咳，容我好好咳两下。更惨的是，我还没咳完呢，耳朵倒先立起来了：我娘到了！

我被我娘像拎小猪崽似的揪着耳朵拖回家，剩下的事情，就是在墙根底下“坐牢”。按惯例，得到中午吃饭才能刑满释放。不过，我是第四代运河神，是张湾未来的男子汉，命就是好，才站没多会，星火伯伯就来了。

知道我挨罚的原因之后，星火伯伯哈哈大笑起来。“小民生就是厉害，长大以后肯定比他爹强。”星火伯伯一把抱起我，就往屋里去，我娘没有跟着进来。她先到门外偷偷观察了半天，确定星火伯伯身后没有尾巴才关院门进屋来。

“弟妹，我今天来有两件事。”星火伯伯时间紧，开门见山说道，“把你们家那些破渔网都拿出来，同时，你去隔壁几家喜欢在湾子里抓鱼的乡亲家里，把他们的破旧渔网全收了，晚上我让我过来拿。”

星火伯伯喝了口水，接着说道：“另外，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天中午我派人接你和河神婆还有小民生都接走。”

“星火哥，我们这是搬哪去？”我娘看星火伯伯的认真劲，不像是开玩笑，就问了一句。

“这个你不要管，你就对邻居们说，回东北老家娘家走亲戚，十天半月的肯定回不来。”星火伯伯说道。他知道，眼下的形势，说不定哪天我爹那边就会暴露，所以必须要找个合理的借口，先把我们这些老老小小安排好。这真正意义上的仗要开打了，星火伯伯先把我爹的后顾之忧给解决掉。

不过，我娘看了看我太奶奶，把星火伯伯拉到外屋，悄声说道：“奶奶年纪大了，怕会不肯离开张湾。”

“没事，这事交给我，河神婆会听我的，你就先去收拾一下偏房里的渔网吧。越多越好，这事辛苦你了。不过，不要太累着，你也是有几个月身孕的人了，要注意休息。”星火伯伯说完，就把我交给我娘，自己转身进了屋子。他这是要给我太奶奶说事去。他说的倒没错，我那不服天不服地的太奶奶，就服张星火一个人。

一开始，星火伯伯和我娘说什么，我还没有听明白，等我娘开始往外搬破渔网的时候，我就急了。那可是我的宝贝，平时没少和小伙伴一起在里面钻来钻去玩。看我娘要往外搬渔网，我就不让。不过，这回我的小屁股没有受罪，因为星火伯伯在呢，他是我这个小河神的护法保护神，所以我娘就和我商量，答应给带我坐马车。

因为我娘总哄骗我，所以对她说的事情，我一向不置可否。然而，这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第二天中午，一辆大马车就停在我家门口了。

等一车细软都装好之后，我娘就拉着我去隔壁邻居家去串门，告诉他们我们要去东北探亲。我太奶奶就坐在马车上，谁来送行都没有下来。她那干瘪的嘴含着没有装烟的旱烟杆，居然还吸得挺有滋有味。不过，最了解太奶奶的人，还是我。我跟在我娘屁股后头和乡亲们道别，但是，眼睛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我太奶奶。

在燥热的大太阳之下，我看到了袅袅旱烟正从我太奶奶的嘴里浓浓地冒出来，一缕缕汇成一圈圈，慢慢地升腾起来。没过多久，我家门口，村头的大槐下，那条新修的通往天津的马路上，还有凉水河的河沟里，以及那些苇荡子上，都被那烟团笼上了。烟雾之中，我看到了有一条小苇板，正在运河上漂着-----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但是，等到大马车出了村口，我太奶奶叫了声“停车”，我娘小心搀扶着下了车向苇荡子走去时，我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那运河里，真的有一艘苇板。

“妮子，咱这是出远门了，给你太爷爷、爷爷烧点再走吧。”更为神奇的事，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家门的太奶奶，这会居然柱着柺杖自己就能走。而且，我太奶奶走在那一路绊着我脚的苇地上，居然是平稳地像个年轻人。

苇荡子边上，那个曾经很长时间是一片平地的地方，这些年已经被我爹堆了一座土坟丘。坟前，也已经立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运河神之位。长大后，我才知道，这里是我太爷爷和我爷爷合葬之墓，墓碑前没有刻名讳，但墓碑后却刻了我太爷爷的生平，我爷爷却只是标注了一句“第二代运河神”，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写。或许，那是负责写墓碑上文字的星火伯伯不知道从哪去说我那饱学诗书的我爷爷的生平吧。

我娘烧纸钱的时候，我太奶奶就一屁股坐在坟墓前的空地上，嘴里依然含着那杆没有装烟丝的旱烟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