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一身正气 永恒的信仰

周海阳走了，家里暂时安静下来。老爷子可能是累了，放下报纸躺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周翠英这才有时间打量起这个家来。

客厅里宽敞而明亮，错落有致的家具，被擦拭得能照出人的影子来。在依墙摆放的一排家具中间的电视柜上，安放着一台大彩电。最显眼的是，大彩电上方，挂在墙上的那幅巨大字画。字画笔法刚劲豪迈、气势磅礴。字画的右边，纵向排列着“沁园春·雪”四个大字。据说，那是伟人**的手笔。电视柜一边的高低柜上，除了一部电话机，还立着一尊**的铜像。在伟人铜像的一侧，透过一扇半开着的房门，周翠英看到里面依墙排列的书橱里，塞满了各种图书。其中几个橱洞里的伟人著作格外显眼：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的著作。那些伟人著作虽然颜色陈旧，但书背上的金字依然闪光耀眼。或许是来自心里的仰慕，那一排排闪着金光的伟人著作，与一排悬挂在墙壁上的伟人肖像连为一体，神圣而庄严，使人看了无不肃然起敬。

周翠英在台湾见过这些书，是在杜大哥的家里看到的。杜大哥憨厚诚实，不会拍马屁，在台湾大半辈子一直不被重用，空怀一腔爱国情无用武之地，当狱长几十年直至退休。两岸关系缓和后，他率先来到大陆。从大陆回去时啥也没带，行囊中全是**的书。穿草鞋、吃小米、扛步枪，打败了几百万拥有飞机大炮的国军，**在他心里一直是个解不开的谜，他想从书本里找到答案。周翠英串门时偶尔也翻看几本，她不但知道**和共产主义，还知道雷锋。

这里没有缭绕的烟雾和飞溅的纸灰；没有冒烟的香炉和令人窒息的烟香味道；没有令人望而却步的财神像；也没有赤身**、不堪入目的美女图。与众不同的摆设，与众不同的气氛，使周翠英从中看到了周家父子心中的永恒信仰。为什么周副局长与当今社会格格不入？为什么他在监狱里还学雷锋？为什么身居高位还掏厕所？为什么百姓们用那种敬慕的眼神看着他？她似乎在这儿找到了答案。从周家父子身上，她看到了千千万万个兢兢业业、为了他们的信仰而忘我牺牲的**人的影子。相比之下，那些形形色色的贪官，就像一群**在粪便中的蛆虫，想起来就令人作呕。

大概过了一刻钟，老爷子鼾声骤止，他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见儿子买菜还没有回来，觉得把客人晾在一边自己睡大觉似乎不礼貌，便与周翠英聊起家常来。“你去台湾多少年了？大陆还有亲人吗？”老爷子问周翠英。

周翠英回答说：“没有了，爹妈都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他们就我一个女儿。”

“噢，老家是哪儿？”老爷子又问。

“我的老家是东北沈阳的。”

“你也是沈阳的？我们还是老乡呢。”

“老乡？大叔也是东北人？”周翠英惊讶地问。

“是啊，我也是东北人，你是沈阳啥地方的？”

“我是沈阳附近一个叫大……”

“大草甸子？”

“是啊大叔，您知道我们那个地方？”

听说周翠英的家是大草甸子，老爷子顾不上回答她的话，情绪激动地连声问：“你是大草甸子的，你父亲叫什么名子？”

“我父亲叫周长江。”

“周长江？你…… 你…… 你知道你还有个叔叔吗？”老爷子用惊恐的眼神，紧盯周翠英迫不及待地问。

周翠英发现，老爷子突然变得情绪激动，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不知道老爷子为何会这样。她回答说：“知道，我叔叔是个老抗联，在抗战中牺牲了。”老爷子为何问这些，难道他认识叔叔？周翠英看着情绪激动的老人想。

突然，老爷子全身颤抖，声音呜咽着说：“你是英子？我…… 我就是你叔啊。”

“啊？你就是我叔叔？”老爷子的话，把周翠英惊呆了。惊得她大张着嘴巴，愣在那儿眼睛都不会眨了。不会这样巧吧？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因为他的叔叔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叔叔不是在抗战中牺牲了吗？你……”

“是啊英子，我就是你叔叔。抗战时，我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了，可后来又活了，是被山里的老乡救活的。”老爷子说着，伸出颤抖的双手，声音呜咽着呼唤道：“英子…… 我的孩子……”

“叔叔……”原来老人真的是叔叔？怪不得刚才见到老人时，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当周翠英确认面前的老人就是自己的叔叔时，一头扑到叔叔的怀里，抱着叔叔呜呜地哭了。“呜……叔叔…… 爹娘早早地走了，把英子一个人扔在世上没人管，您……您到哪儿去啦?”

周翠英做梦都想不到，牺牲了的叔叔还活着。更想不到，今天竟然无意间遇上了叔叔。自己敬仰的副局长，竟然是自己的弟弟。此时此刻，她悲喜交加，遇见亲人的激动和积压在心底的屈辱，一下子涌了出来，顿时嚎啕着大哭起来。特别是想起生死未卜的丈夫，更是哭得痛不欲生。

她除了与亲人相逢激动地哭，为找不到丈夫难过地哭，她的嚎啕又是幸福的。她虽然年逾古稀，但在叔叔面前，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依偎在叔叔的怀抱里，儿时在母亲怀里的那种幸福感油然生出。叔叔的呼唤是那样亲切，然然是母亲在呼唤她。多少年了，没有人这样亲昵地喊过她了，她那种与亲人相依相亲的感觉早被忘记了。

老爷子更是喜出望外，激动不已，早已哭得老泪纵横。他边哭着，边轻轻拍打着侄女的肩头呜咽着说：“英子，可怜的孩子，我找你找了多少年，今天终于找到你了……”

老爷子叫周长河，是抗战时东北抗日联军的老战士。抗战时，我东北抗日联军在**的领导下，转战于崇山峻岭的茫茫林海中，与日寇展开英勇顽强的殊死搏斗。

在一次与日寇的遭遇战中，周长河所在的小分队被敌人包围了。由于敌众我寡，弹尽粮绝的小分队，被敌人压缩在一处山坳里无法脱身。夜半时分，敌人的迫击炮响了，一阵撕天裂地的炮火后，抗联的勇士们全部壮烈牺牲。

第二天夜里，被炸死一天一夜的周长河，竟然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但他的一条腿被炸断了。他拖着断腿、忍着剧痛和难耐的饥饿，在深山中艰难地爬行了一夜。终因伤势过重，在爬过两道山梁后又昏了过去。正在这时，一个路过的猎人发现了他。猎人将随身携带的外伤药涂在他的伤口上，经过包扎后，把他藏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里。尽管事情做得十分秘密，但消息还是不翼而飞，一个狗汉奸，把死了又活过来的抗联战士周长河，秘密报告给了日本人。于是，一场大搜捕开始了。

日本鬼子在深山中过筛似的搜捕，一直搜了三天三夜也没搜到周长河，又把怒气发泄到百姓们的头上。敌人包围了那个叫“松树屯”的小山村，把小山村的百姓们赶到村头，周围架起机关枪，命令百姓们把那个受伤的抗联战士交出来，不然，通通死啦死啦的有。

百姓们哪儿知道，有什么抗联战士在这儿？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憨厚老实的山民们，被满脸杀气的日本人和黑洞洞的枪口，惊得成了木头人。

敌人见百姓们不肯说，便开始杀人了。他们先抓来几个老人逼问，老人们不知道敌人在说什么，知道也不肯说。敌人先把几个老人杀了，又用机枪，把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部杀害，然后放起大火，把整个村子化为灰烬。在这场灾难中，猎人的妻儿父母也全部遇难。

猎人姓赵，名叫赵虎。赵虎比周长河小两岁，周长河称他为赵虎弟。赵虎没有了亲人，又无家可归，只好与周长河一起睡进山洞里，以猎取禽兽为食，当起野人来。因为缺医少药，周长河的断腿及伤口反复发作，过了一年后才稳定下来。

周长河见赵虎，没白没夜地跋涉在深山里打猎很辛苦，自己则猫在山洞里吃闲饭，很是过意不去，便咬紧牙关，坚持给赵虎当起脚夫来。赵虎打猎时，他背着行囊一瘸一拐地跟在赵虎身后，让赵虎腾出手来专心打猎。

又过了半年，周长河的伤彻底好了。他想回到自己的大部队去，便动员赵虎跟他一起走，去打鬼子为乡亲们报仇。但令他失望的是，几经打探，方圆百里，竟然寻不到抗联的影子。赵虎当猎人自由惯了，也不愿意离开故土。见赵虎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他不能扔下救命的兄弟一个人离去。因为他的命是赵虎救过来的，是乡亲们用上百条生命换来的，便继续与赵虎在深山老林里当野人。

当野人的艰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长年居住在山洞里，铺枯草、盖树叶、潮湿寒冷不说，几天吃不到食物是正常的事。最让他头痛的是吃生肉。若是遇上阴雨天找不到干柴，就只能吃生肉了。那些血淋淋、散发着血腥臭味的禽兽生肉，周长河不等吃进嘴里就恶心的想吐。但为了活命，他只得咬牙坚持着。吃了吐，吐了吃，时间久了竟也习惯了。

吃生肉刚刚习惯，新的问题又来了，他们的弹药发生了危机。在这青黄不接、野果还没成熟的季节里，没有野果可摘，没有弹药猎捕禽兽，只能被活活饿死。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逃出深山。但敌人在山外张网以待，正在到处缉拿那个死了又活过来的老抗联，出山就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另一条路，是在深山里被活活饿死。面对困境，两个人一筹莫展。

一天夜里，辗转难眠的周长河，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起来他与赵虎，藏在一个山洞里的两杆枪和两袋子弹。眼下处境艰难，既弄不到野果充饥，又没有弹药猎捕野兽，何不把那两支枪和弹药拿来先用着，以解燃眉之急呢？

赵虎说：“你不说，我倒把那件事给忘了。可那钢枪一个独子儿，不好用不说，区区几十发子弹能打几天？”

周长河说：“这事我也想过了，你不是早就说过，有个绺子要用钢枪换猎物吗？我们何不就用那几十发子弹打些猎物来，省吃俭用，把节余下来的猎物，去跟他们换弹药呢？”

“试试吧。”赵虎勉强答应了。赵虎不愿意用钢枪，就是嫌钢枪一个子儿。居住在老爷岭那边的一帮绺子，跟赵虎很熟悉，那老大几次提出要用枪弹换猎物，就因为钢枪一个子儿，赵虎没答应。

“你说一帮土匪，哪儿来的那么多钢枪和子弹，自己用不完，还要与你换猎物？”周长河不解地问赵虎。

赵虎说：“这你就不懂了，他们的钢枪多着呢。他们不但有钢枪，还有机关枪和手榴弹。”

“他们也打鬼子？”周长河问。他想，土匪不打鬼子，除非当汗奸，要不，哪儿来的那么多枪？

赵虎说：“他们不是蓄意要打鬼子。他们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只要有钱有物他们就抢，哪儿还管什么人。”

“我听说土匪也有打鬼子的，难道他们不是吗？”周长河又问赵虎。

赵虎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想起两支钢枪，两个日本兵在深山里遭遇黑熊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在那次事件中，他与赵虎救了一个日本兵，还得了两支钢枪和两袋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