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深山老林当野人 救下两个日本兵

事情发生在半年前的一天上午，那天上午，周长河与赵虎正在深山中追猎物。正在他们为跟丢了一群狍子懊恼时，突然，有两个日本兵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两个日本兵，在茫茫原始森林里东张西望，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赵虎看到日本兵，仿佛看到曾经残害过自己的猛兽，端起枪来就要开火，被眼明手快的周长河制止了。

周长河对赵虎说：“赵虎弟，打鬼子不同于打野兽，情况不明不能开枪。我们不知道这儿来了多少鬼子，鬼子又来这儿干什么，等把情况弄清楚再打也不迟。”

赵虎不会打鬼子，只会打野兽，看到野兽瞄准了就打，哪儿知道打鬼子还有这许多的讲究。但他知道周大哥是个老抗联，打鬼子有经验，便乖乖收起枪来，跟着周大哥，远远地躲在两个日本兵的背后，悄悄地观察着两个日本兵的一举一动。

周长河与赵虎跟着两个日本兵，像跟踪野兽那般跟了一段路程后，终于弄清了两个日本兵的秘密。原来，两个日本兵是迷失了方向——“麻搭山”了。

“现在可以收拾他们了吧？”赵虎说着，又举起猎枪，

周长河再次制止道：“算了吧，没发现他们是迷路了吗？这两个畜牲没有人带路，在这深山里活不了，用不着浪费我们的弹药。他们一是被活活饿死，二是被野兽吃掉。”周长河不让赵虎盲目开枪，是怕引来更多的鬼子，他还没弄清楚这儿来了多少个鬼子。

放弃了日本兵，让两个日本兵在深山里自生自灭，两个猎人原路返回，又去追那群跟丢了的狍子。

“它斯克忒吆——它斯克忒吆——(救命啊——救命啊——)”

正在周长河与赵虎，为跟丢了的狍子到底逃去哪儿议论纷纷时，远处的山梁上，突然传来杀猪般的惨叫声。惨叫声像是在呼救。周长河虽然听不懂日本话，但从声音上判断，那叫声是人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喊出的最后的绝望的叫声。他想，两个日本兵一定是遇上猛兽了。情急中，他顾不上多想。也许是善良的中国人，不忍看着两个大活人被野兽活活吞食，也忘记了遭遇野兽的人，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日本鬼子。他大声招呼赵虎，向传来呼救声的方向箭一般飞去。

当他们来到两个日本兵的面前时，眼前的一幕把他们吓傻了。他们看到一头大黑熊，正像人那般站立着，两只粗大有力的前爪，正抓着一个日本兵狠命地摔打着。旁边的地上，还躺着一个没了脑袋的日本兵。见此情景，周长河与赵虎，端起枪来大声呵斥着，并做出了要与黑熊拼命的架势，想把大黑熊的注意引向他们，救出那个日本兵。

大黑熊见两个小猎人吃了豹子胆，竟敢胆大包天地向自己挑衅，扔下手里的日本兵，就向周长河与赵虎扑来。那畜牲是个傻得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仰仗自己力大无穷，面对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毫不畏惧。

见黑熊真的要拼命，周长河与赵虎胆怯了。如果一枪击不中要害，那傻乎乎的畜牲，会一掌把他们拍成肉饼。他们见黑熊扔下日本兵，气势汹汹地向自己扑来，便扭头钻进一片低矮茂密的灌木丛里。

被惹怒了的大黑熊，正被气得暴跳如雷，哪儿肯放过两个胆大妄为的小猎人？见两个猎人逃进灌木丛，它也毫不犹豫地跟在两个猎人的屁股后面钻了进去。那个又傻又笨的畜牲，刚把头钻进灌木丛，周长河与赵虎却又从另一边钻了出来。他俩来到黑熊的背后，照准了黑熊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两枪。这时，那畜牲这才知道猎人的厉害，“嗷嗷”地嚎叫着逃跑了。

遭遇黑熊的两个日本兵，一个叫小田，一个叫吾本，他们是关东军驻三河镇据点里的士兵。今天早上，小野队长得到情报说，那个从死人堆里逃走的抗联战士，又出现在那片深山里，小野队长马上带领队伍进山搜捕。一群鬼子在深山里折腾了一上午，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也没有搜到那个老抗联。中午时，便垂头丧气地收兵了。

搜山时，鬼子们分成多个组。他们两个人一组，地毯式地在深山里搜查。一旦发现那个老抗联，即可进行合围缉拿。吾本与小田是一组，他俩进山不久，没有搜到老抗联，却意外地发现了两只梅花鹿，梅花鹿一大一小是一对母子。吾本与小田见了梅花鹿，早把搜抗联的事忘到脑后。他俩把端着的枪背到肩上，紧跟着梅花鹿追了起来。那玲珑乖巧的小鹿崽，太可爱了，他俩豁出命来，也想把小鹿崽抓到手。可追了一会儿，不但没有追上梅花鹿，出山的路也找不到了。刚才周长河与赵虎看到他们时，他们正在寻找出山的路呢。

当他俩路过一个山梁时，突然发现，不远处躺着一头大黑熊。小田和吾本看到大黑熊，顿时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他们也听得大黑熊的厉害，如果被大黑熊看见，一掌会把他们打成肉饼。他俩逃了一段路程后，见大黑熊不但没有追他们，还是死了般的躺在原地不动弹。这是怎么回事？是那黑熊没有发现他们呢，还是那本就是一头死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吾本与小田又悄悄地回来了。

如果能弄到一张熊皮，就不怕那冷得要死的冬天了。每当想起小野队长床上铺的那张虎皮，吾本就羡慕得要死。弄不到虎皮，有一张熊皮他也心满意足了。那光滑细腻、软软暖暖地熊皮，躺在上面舒服极了。此时的吾本，仿佛已经躺在那张熊皮上了。

吾本与小田回到原地，远远地观察着那头黑熊。他们见黑熊依旧没有反应，“皮迷心窍”的吾本，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畜牲一定是被猎人击伤后已经死了，便壮起胆子向黑熊走去。

大黑熊是他与小田同时发现的，虽然小田是新兵，不会与他争抢，可万一小田也想要怎么办？如果把一张好端端的熊皮劈成两半儿，岂不太可惜？不行，他要首先触到那头死熊，这样熊皮就归他了。要么，就给小田些钱钞作为补偿。

吾本打着如意算盘，疾步向大黑熊奔去。当他来到大黑熊身旁，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大黑熊的屁股时。糟啦，吾本不但感觉到黑熊身上暖暖的体温，还看到大黑熊的腹部，一起一伏地在呼吸。他像触到了高压电，全身一阵抽搐，“啊唷”一声转身就逃。却被闪电般跃起身来的大黑熊，挥手就是一掌，吾本的脑袋顿时脑浆四溅，一头倒在地上毙了命。大黑熊一掌劈死吾本，又把小田抓在爪掌里撕裂着，想把小田玩弄一会儿，再踏成肉泥，正巧被奔来的两个中国猎人救下来了。

“救命的大大的，恩人的大大的。”见大黑熊逃走了，小田跪在周长河与赵虎面前，捣蒜般地磕着头，用生硬的中国话，致谢两位救命恩人。

在野兽与人面前，人与人毕竟是同类，但凡有人性的人都会救人的。两个中国猎人凭着做人的道义救人，加之情急中顾不上多想。当猛兽逃走了，一个日本兵死了，一个被救了下来，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后，周长河与赵虎方才意识到，他们豁出性命救下来的人，是他们不该救的人。确切地说，他俩是怀着那种复杂仇恨的心理，愤怒的眼神，极不情愿地救下了那个日本兵。

面对捣蒜般磕头的日本兵，他们理都不理。这时，赵虎又想起了惨遭杀害的父母妻儿，想起了松树屯被害的上百口父老乡亲，顿时热血喷涌，眼睛都气红了。他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发疯般地冲到日本兵到面前，举起猎刀，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他一边举着刀，一边嘴里狠狠地骂道：“你们这些畜牲，不在自己的家里待着，跑到我们这儿来杀人，有多少中国人死在你们的手里？我怎么一时糊涂救了你？现在一刀劈死你，权当你被大黑熊吃了。”

日本兵小田，见救命恩人面对他的谢恩不但不领情，反而要害他性命，顿时杀猪般地哀嚎起来：“它斯克忒吆——它斯克忒吆——(救命啊——救命啊——)我的……没有杀人的干活。……我的不愿意来中国的干活。……我的……被逼的干活……”

救他的恩人发了疯，凶狠的样子，不亚于那头大黑熊。惊得小田面色土黄、全身颤抖、两条腿筛糠似的快要站不住了。他估计，两个猎人救了他，是在玩猫捉老鼠。玩腻了，再列数他们的罪行，在怒骂和羞辱中把他处死。想到这儿，他被吓得把仅会说的几句中国话，和着日本话混在一起喊了出来。

周长河看着跪在地上的日本兵，心里非常矛盾。想起小分队的战友，想起松树屯被害的上百名乡亲，想起正蹂躏在日本铁蹄下的三千万东北同胞，他恨不得一刀劈了这个日本鬼子，再把他剁成肉泥。但转念一想，他与赵虎冒着被黑熊一掌劈死的危险，把日本兵从黑熊那儿救了下来，现在又杀他，刚才为什么要冒险救他呢？日本人虽然罪孽深重，对中国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但面前的这个日本兵，此时手无寸铁，又在不停地磕头。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对与之有着深仇大恨的中国猎人救了他，深怀感激和愧疚。俗话说，“好汉不打告饶人”。想到这里，周长河的心软了。他同千万个中国人一样，受古老文明传统的熏陶和影响，心里的仁慈又萌生出来。杀掉这个匍匐在地、哀声连连的娃娃兵，他真的下不了手。就这样放过这个日本兵吗？自己早就发誓，如果哪一天逮着日本鬼子，哪怕是一条日本狗，也要将其碎尸万段。现在逮着了，为何心又软了呢？在战场上雷霆万钧的周长河，面对哀声哭嚎的日本兵犯难了。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瞪起血红的眼睛，发疯般地冲到日本兵小田面前，老鹰抓小鸡那般把小田抓了起来，厉声吼道：“你们为什么跑到中国来杀人？你们是人，还是畜牲？”他声嘶力竭地高声吼着，扬起拳头，欲把手里抓着的小日本鬼子一拳揍扁。但他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了许久也没有落下来。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可怜稚嫩的娃娃脸。如果他一拳打下去，那娃娃鬼子像个小西瓜般的脑袋，不开花也会变成肉饼。杀一个娃娃兵于心不忍，放了于心不甘，周长河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怪兽般大声吼着说：“赵虎，快拿绳子来，我们不杀他，但也不放过他，把他绑在这儿任他自生自灭，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了。”

赵虎依照周长河的吩咐，用随身携带的绳索，把日本兵小田五花大绑后，又捆在一棵大树上，然后，去看那个被黑熊劈死的日本兵吾本。那吾本，被黑熊一掌劈死在草丛里，大半个脑袋不翼而飞，血液脑浆喷洒了一地，早就一命呜呼。惨不忍睹的场面，赵虎看了，头皮“嗖嗖”地一阵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等他逃走，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赵虎顿时一阵呕吐，掩着鼻子逃走了。

日本兵小田，听不懂两个中国猎人的话，见猎人把他捆了，还以为猎人怕他逃跑，要把他带出深山，心里正乐着呢。当他被赵虎捆到树上时，他才明白，原来是把他捆在这儿喂虎狼。看到这儿，小田绝望了，杀猪般的嚎叫声又响了起来：“它斯克忒吆——它斯克忒吆——恩人的……救命的干活，……我的死了死了的不要。啊……啊…… 妈妈呀……”小田心里很清楚，被捆在这深山老林里，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