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江湖豪情都是酒

云天涯在一霎惊愕中回过神，笑道：“大哥何时与蓝先生结怨的？”虬髯客笑道：“哈哈，此话何解？”

云天涯道：“蓝先生要我们助拳于他，不是结怨好动手还是怎的？”虬髯客和蓝药仙相视一笑。承训在一旁目中噙满泪水，孟小蝶不明所以，只好奇地看着承训，不知这混小子和这盖世英雄是什么关系？

蓝药仙道：“云兄弟有所不知了，此事还得从十八年前说起，那时候这个大胡子还在江湖上走动，闯下了好大的名声，当时有个风尘三侠，其中的大哥就是他了，那年大胡子来到罗浮山，射杀了我一只仙鹤。”

虬髯客道：“于是这个家伙不依不饶，和我打了三天三夜，打累了就煮酒焚鸡，歇息一番再接着斗，结果还是不分胜负。”蓝药仙道：“但又不能一直打下去吧，于是我们由武斗改为文斗，酒中见豪杰，结果大胡子输给了我，于是约定十八年后他若不死，还要来找我斗上一番。”虬髯客道：“当时我说，今次败于你，估计十年之内也不会说你的对手，所以定了今日这时间！”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蓝药仙如此厉害，竟是和虬髯客一个量级的人物，不由都肃然起敬。

耿书云道：“张大侠此番前来，必是成竹在胸，所以蓝某人怕了，要众人助拳，将张大侠撂翻在酒桌之下！”

燕顶天大笑，道：“前辈，不知可有兴趣指点一下晚辈？”

虬髯客看向他，燕顶天长刀已挥出，虬髯客两指一钳，刀势被瞬间消解，燕顶天急用暗力，刀势虽解，刀意不乱，过了三招之后，虬髯客大笑转身，便夺了燕顶天的武器，众人无不击掌称赞，吴若离、付一笑、花展叶面面相觑，因他们的修为和燕顶天不相上下，燕顶天在虬髯客手下走不了五招，自己只怕也是，又对虬髯客添了几分崇敬。

燕顶天笑道：“多谢前辈指点！”虬髯客道：“不用客气，你的刀法已是天下无双，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而这刀之道，在于静中有动，动如静，意在意先，空不空，你好好参详一下吧！”燕顶天颔首。

蓝药仙忽然侧手一翻，喝道：“张兄，先切磋一二可否？”虬髯客道了声好，但觉一道劲力压迫着自己的每一根神经，暗自赞叹蓝药仙十余年来功力的精进。也不见两人多大的动作，只是摩拳擦掌地比划，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对决。花展叶也是第一次见蓝药仙出手，心下折服，也为自己曾在蓝药仙、耿书云几位面前的狂态惭愧不已。耿书云似看出了他的心思，笑望着他，示意无需介怀。

虬髯客发丝扬动，衣袂飘然，蓝药仙左手食指轻轻一弹，虬髯客闪身避过，却是一粒微尘，但虬髯客却深知这一粒微尘的厉害，虬髯客双掌一推，蓝药仙身旁的花草随之凋零，气氛一下变得肃杀起来。

世间本微尘，有力若千钧，微尘看似渺渺，其实大有乾坤，佛家说一微尘一世界，世界有多大，微尘的力量便有多大药仙正是参悟了此番妙谛，才创出了这一手微尘弹指力。

付一笑称赏道：“蓝先生天纵奇才，虬髯客前辈只怕又得犯愁了。”众人笑。虬髯客长袖一舞，顺手折下一根花枝，腾身而起，动作似慢实快，蓝药仙见他两手一夹，那花枝裂为寸许，如急雨般从天而降，一花一世界。

蓝药仙并不躲避，众人惊惧之时，这花枝寸许已落了满地，身周的花草铺了满地都是。所有人都大笑起来，花枝寸许，原非杀招，不过是老友玩笑，微尘指力也是同理。

虬髯客道：“今天我张仲坚算是服了你啦！”蓝药仙淡然道：“老兄功力也是渐增不少，不知如今的酒量又如何？”

他原非要说虬髯客遨游江湖，对武学少了些专注，是以不及自己精纯，才屡败于己，此刻后辈在场，碍于颜面，才说了这番话，虬髯客心领神会，两人各自莞尔。

一语既罢，众人拥着虬髯客入谷，不一时美酒佳肴便摆了满满一桌。烧鸡、烧鹅、烤蹄髈、卤牛肉、烧刀子、竹叶青、五加皮、女儿红、陈年汾酒、剑南春、花醉红尘……其丰盛情状令人咂舌。

当然，菜肴不过说美酒的点缀。这个地方，是蓝药仙专待酒友之处，并不是什么人都有幸被相邀至此的。

虬髯客先自饮了一碗烧刀子，笑对众人道：“多年来还是最爱这烧刀子，不像我那个当官的兄弟，他就喝不惯这种酒。”大家知道他说的说李靖，虬髯客又道：“一个大老爷们，喝什么女儿红，太不像话了。”

承训斟满一杯女儿红刚入口，闻言忍不住吐了出来，众人大笑，孟小蝶道：“哈哈哈，丢人不？”承训讪然一笑，将女儿红递给她，孟小蝶浅抿了一下，道：“呸！难喝死了！”又惹起一阵笑。

半阙子道：“虬髯客，你不是要跟蓝老儿拼酒吗？”虬髯客道：“说得是，道长不提醒，我到差点搞忘了，待我先敬我好兄弟一杯！”

云天涯起身饮下一碗，虬髯客道：“兄弟风采不减，回头咱们再畅叙别情。”又冲承训努了努嘴，云天涯和承训就知道他要畅叙的是什么事了，心细如发的付一笑自然也知道，虽面不改色，虬髯客还是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付一笑赶紧起身，自罚了三碗烧刀子，虬髯客才哼了一声，意为不作计较了。

蓝药仙笑道：“斗酒豪杰事！快快来人把除烧刀子以外的酒全部撤下，再上三十坛烧刀子，我要与老朋友喝个痛快！”

一语方休，几个童子已将烧刀子之外的那些杂酒撤下，众人退避几步，那张八仙大桌子立即被搭成了一个拼酒台，虬髯客、蓝药仙各站一端，面前均摆了一个虎口大碗。付一笑、云天涯、承训、燕顶天、吴若离、于衔斗、半阙子、花展叶、孟小蝶以及万船帮的几名水手、神秀谷童子、仆人若干俱自观战于侧，气氛甚是豪爽热闹。

虬髯客大笑道：“张某先干为敬！”蓝药仙回敬一碗，道：“当年江湖中有一人拼酒，用内力将酒逼出体内，结果败了无数高手……”虬髯客哼道：“你当我虬髯客是浪得虚名的欺诳之徒么？”蓝药仙举起一碗道：“那就少废话，请吧！”

虬髯客哈哈一笑，说道：“好爽气。”仰脖又喝干一碗，跟著便又满了三大碗一饮而尽。

蓝药仙呼一口气，也将三碗酒喝干，这三大碗足有三斤之数，付一笑等人瞠目结舌，云天涯想起初与虬髯客相识的情景，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转眼，虬髯客、蓝药仙又是两斤烧刀子下肚了，依然面不改色，谁胜谁负完全不可预知，众人拍掌叫好，只听乒乒乓乓酒水又倒了几碗，更有酒水撒了满桌满地都是，一屋子酒气冲天，刺鼻难闻，孟小蝶哪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惊得呆了。

承训嘻嘻一笑，嘲讽地看了她一眼，道：“觉得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孟小蝶白了他一眼，道：“哼，我偏要在此！这么有意思，我才不走呢！”承训不再理他，继续鼓掌叫好，也不知他为虬髯客喝彩还是为蓝药仙打气？

这等实实在在不耍花样的拼酒最是伤身，但这两人又饮了三斤，虬髯客不禁快然吟道：“穆公酣而兴霸，汉祖醉而蛇分。穆生以礼而辞楚，侯赢感爵而轻秦。谅千钟之可慕，何百觚之足云。宜城醪醴，苍梧醥清。或秋藏冬发，或春酝夏成。或云沸潮涌，或素蚁浮萍。”此是曹植《酒赋》当中的一段文字。

众人只听虬髯客一碗下肚便咏几句，不觉已七碗有余，蓝药仙也喝出了感觉，曼声吟道：“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邀游。”

付一笑道：“不知美人何在？”半阙子向孟小蝶道：“小蝶，去斟酒。”孟小蝶道：“啊？”承训道：“你怕呀？”孟小蝶赌气去了，为二人又倒满几碗。

虬髯客知道蓝药仙所吟诵的是曹孟德的《气出唱》，也纵声接道：“骖驾六龙饮玉浆。河水尽，不东流……”

虬髯客哈哈大笑道：“妙极！蓝兄，这、已有七十余碗了吧？”蓝药仙道：“怎么？张兄准备认输？”

虬髯客一碗倾尽，道：“尚未尽兴！”蓝药仙道：“我这谷中什么都不缺，尤其是酒，就像柳时风的剑庐永远不会缺了剑一样！”虬髯客道：“只怕这番下去，七天七夜也难分胜负。”蓝药仙道：“那我们将碗换成坛，再比比内力如何？”虬髯客道：“甚好！”

于是两人又举坛拼斗起来，如此一来二去，坛子又堆成了一座小山，看看天色，已是夜入三更了。

孟小蝶不能熬夜，便自歇息去了，几个小童子也被蓝药仙唤走，付一笑等人在一旁依然兴高采烈地叫嚷助兴，再接着，众人都加入了酒局，霎时间，昏天暗地，不知所以，直到次日鸡鸣时分，每个人都已烂醉如泥。

承训瘫倒在地，酒坛子倒在他身边，付一笑、云天涯、吴若离、燕顶天、耿书云、于衔斗、花展叶等人或仰倒或匍匐，有的狂笑，有的痛哭，有的径自比划了起来，弄得一团乱麻，说是丑态百出也不为过。

所以说在这世间酒桌之上，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常胜将军，纵然你是豪杰盖世的虬髯客、神仙风概的蓝药仙，也会被酒彻底打败。

但是江湖豪客，不拘小节，酒还是当饮，有酒不饮，不是男儿，纵是长醉不复醒也不能辱没了江湖男儿的血性本色。这就是江湖人。此番豪饮，便大醉了两日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