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釜中豆萁之忧 阋于萧墙之内

魏王李泰走路带风，片刻即至内堂。齐王李祐早已命人将炉火美酒鹿肉撤下，只是难掩身上的酒味。齐王李祐笑道：“四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魏王李泰字惠褒，小字青雀，在李世民的诸多儿子中，他最受宠溺，虽受封为王，却长期留驻长安，史**载其“才华横溢，聪敏绝伦，  好士爱文学，工草隶，集书万卷。”与其他兄弟的作风大不相同，如太子承乾喜奢靡，吴王李恪善兵谋，齐王李祐好游猎，晋王李治贪美色，蜀王李愔性凶残，蒋王李恽爱造器，唯有魏王李泰爱读书，这也是李世民宠溺他的原因所在。

齐王李祐招呼魏王李泰落座，道：“四哥不是说过段时间再来吗？”魏王李泰道：“还不是为了编纂《括地志》？我在附近勘察地形，顺便来你这儿转转。”齐王李祐道：“四哥，我告诉你个天大的事。”魏王李泰道：“什么事？”齐王李祐拍了拍掌，侍卫给两人斟满了酒，齐王李祐饮了一杯，卖起了关子。魏王李泰一拳打在齐王李祐肩膀上，齐王李祐一口酒呛了出来。魏王李泰道：“你知道哥最讨厌拐弯抹角了，快说快说。”

沈山君、李承训、柳青思、佟林躲在屏风后，除了沈山君，另三人都觉得魏王李泰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模样。魏王李泰，凤目丹唇，皮肤白皙，身着一件绛色长袍，袍子半新半旧，手中拿着一把纸扇，摇曳生风。三人交换眼神，大意是这魏王，不像个王爷，倒像个书生，他浑身上下没有什么皇族威仪，尽是书生的意气。

齐王李祐敬了魏王李泰一杯酒，说：“四哥，请。”魏王李泰笑着饮下。齐王李祐道：“四哥，我得到密报，有人在外边冒充你的名头干不法之事、行不轨之举。”魏王李泰一听大怒，一掌拍在桌上，砰然巨响让屏风后的李承训、佟林、柳青思也跟着抽搐了一下，沈山君看了他们一眼，几人失笑。

魏王李泰怒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冒充我对他有何好处？”齐王李祐道：“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只是怀疑。”魏王李泰忽然正色道：“你怀疑谁？”齐王李祐摒退左右，凑在魏王李泰耳边，悄声道：“我怀疑是大哥干的？”魏王李泰诧异道：“大哥？”齐王李祐点点头，魏王李泰决然道：“不可能！大哥冒充我干嘛？”魏王李泰平素与众兄弟相处和睦，齐王李祐这么一说，他自然不会当真。至于魏王李泰是真的珍视手足还是惺惺作态，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旁人难以判断，若要看穿他是怎样一个人，还要等到数年之后他与太子承乾公开翻脸。对这个四哥，齐王李祐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齐王李祐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这位大哥呀，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呢！”魏王李泰道：“五弟，不是哥哥说你，我们都是兄弟，你这话要是被大哥或父亲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你？”李承训、佟林、柳青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强忍住不出声，沈山君也不禁莞尔。齐王李祐的说法，佟林、李承训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齐王李祐道：“四哥不信？”魏王李泰道：“不信。”齐王李祐道：“不信算了，哪天遇到大哥，我让他从实招来。”魏王李泰道：“我正要去找大哥。”齐王李祐眼珠一瞪，道：“啥？你还要去找他？”刚入喉的酒水差点没把他呛死，柳青思噗嗤一笑，沈山君、佟林、李承训赶紧捂住她的嘴。

魏王李泰理解似的道：“五弟你又纳新的妃子了？”柳青思笑破了肚子。齐王李祐也被逗得一乐，道：“是呀，不怕四哥笑话，前些时候我刚到漳州，见一女子，美貌嫣然，身姿袅娜，我便心动了，于是上前搭话。”魏王李泰颇为欣赏地道：“搭了个话她就从了你？”齐王李祐咽了口唾沫，道：“是的，她后来跟我说，当时看我气宇轩昂，心就扑通直跳。”柳青思暗骂了句不要脸，双颊变得通红。李承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佟林只觉得好笑。

魏王李泰把弄着杯子，道：“还是五弟厉害，你看四哥，一直钦慕杜尚书的千金，谁知杜大小姐对我始终爱理不理的。”杜尚书即杜如晦。当年，李世民建文学馆，任用杜如晦为从事郎中，是李世民帐下知名的十八学士。武德九年，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在玄武门手足相残，而谋划此次行动的，正是房玄龄与杜如晦。李世民称帝，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居功至伟，杜如晦被封为尚书仆射。贞观一代，房玄龄、杜如晦是除了魏征之外最为后世称重者，房玄龄有谋国大略，杜如晦作风果断，时称“房谋杜断”，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齐王李祐笑道：“四哥你是不知道杜小姐的心思。”魏王李泰道：“她有什么心思？”齐王李祐道：“我说了你不准去和别人说。”魏王李泰道：“四哥答应你，绝对守口如瓶，今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屏风后的四个人全部笑了起来，勉强忍住声音。

魏王李泰听到声响，道：“咦？五弟，要不就让屏风后的姑娘出来喝两杯嘛！”齐王李祐摇手道：“不不不，一介民女，岂能与我兄弟二人同食。”魏王李泰又理解似的一笑。齐王李祐道：“我还是来说说杜小姐的心思吧。”魏王李泰急道：“快说快说。”齐王李祐道：“说了你别往心里去。”

魏王李泰道：“你再不说，我可走了。”齐王李祐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一般，缓缓说道：“其实杜小姐一直有心上人。”魏王李泰啊了一声，道：“啊！她、她有心上人？”齐王李祐颔首。魏王李泰道：“会不会是房梁公的儿子房遗爱？”齐王李祐摇了摇头。魏王李泰道：“那会不会是英国公的儿子李思文？”齐王李祐道：“也不是。”魏王李泰道：“那到底是谁？”齐王李祐道：“说出来你都不信。”魏王李泰道：“这回我信。”

齐王李祐道：“我说大哥冒充你你不信，我说杜小姐有心上人你却信了！”不由苦笑。魏王李泰道：“老五，你玩哥哥是么？”齐王李祐道：“弟弟不敢。好啦，我说，那杜小姐的心上人，就是……”他又停了停，魏王李泰道：“就是谁？”齐王李祐一字一顿道：“就是、三哥。”魏王李泰心底一惊，啊了一声。屏风后的四个人已麻木，笑容僵在脸上。齐王李祐道：“就是三哥。”

魏王李泰一巴掌拍在桌上，道：“老三有什么好的！”齐王李祐道：“还别说，弟弟一直还是佩服三哥的，文韬武略，文武双全，有胆有谋……”魏王李泰面如土灰，齐王李祐小心翼翼地道：“杜小姐心仪三哥，不是挺正常的吗？”魏王李泰大喝了口酒，道：“既如此，我也就死心了，五弟，哥哥先走了。”

齐王李祐担心地道：“四哥你要去哪儿？”魏王李泰道：“我去找老三！”齐王李祐道：“你找三哥干嘛？你可别干傻事哦！”魏王李泰起身道：“这你就别管了，我先告辞了。”说着哼了一声，齐王李祐拦也拦不住，任由他拂袖而去。齐王李祐追到大门口，问道：“四哥，你不是要去找大哥吗？”魏王李泰纵身上马，道：“我先去找老三！”马蹄声急，魏王李泰的身影已去得远了，齐王李祐望着满目尘埃，嘴角溢出微笑。

回到内堂，李承训、柳青思、佟林、沈山君已从屏风后出来，齐王李祐笑道：“我这个哥哥教诸位笑话了。”佟林正色道：“适才王爷说，是太子承乾冒充魏王？”齐王点点头道：“我的耳目应该不会有错。”佟林其实对他的话已经信了几分，但还是心存狐疑，因为魏王李泰真的可能是他们见到的那样吗？李承训一下子见到两个同宗兄弟，想到他们享受着优渥的贵族生活，自己却要流落江湖，心里五味杂陈，再想到玄武门之变，父亲惨遭李世民的毒手，眉目间抹过愤然的戾气，一闪而逝。沈山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心情才渐次平复。

齐王李祐叹息着吟起曹子建的那首诗来：“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世人皆知曹操有三个儿子，长子曹丕，字子桓，次子曹彰，字子文，三子曹植，字子健。曹操、曹丕、曹植在文学史上并称三曹，曹操自不必说，曹丕略逊之，曹植则是才华横溢，是以曹植亦是曹操最喜爱的儿子。由此，三兄弟的明争暗斗就未曾停止，曹彰是武夫，但也不排除他没有觊觎世子之位的野心，只是相较于大哥与三弟，他的能力和存在感要低很多，往往沦为陪衬。曹丕虽略输文采，却有着过人的政治手腕，其深不可测的城府及心狠手辣的作风颇肖乃父，曹操为天下计还是选择了曹丕作为继承人。曹丕继承丞相、魏王之位没多久便以魏代汉，从汉献帝手中接过了社稷山河，建立了魏国，追封曹操为魏武帝，他死后则为魏文帝。

曹丕称帝后对曹植的嫉妒和疑虑并未降低，他始终担心曹植有非分之想，于是在某日，他下了一道命令，教曹植七步之内做出一首诗，若作不出就行大法处死。曹植毕竟才思不俗，他为曹丕的无情感到痛心，七步之内果然做完，正是那首《煮豆燃豆萁》。曹丕见此情景，于心不忍，也就不再为难于他了。从古到今，“煮豆燃豆萁”的故事一直在上演着。

李承训、佟林、柳青思都在暗笑齐王李祐的矫揉做作，沈山君在想什么却不得而知。齐王李祐吟诵完诗句，说道：“本王也有些累了，想歇息歇息，几位也可同沈先生一起在庄子里转转，明日用过早饭再走吧。”这是委婉的逐客，几人岂能不知？李承训和佟林使了个眼色，佟林道：“王爷不必客气，我们还是立时离去，去调查一下弓刀山庄和徐王的事吧。”

李承训道：“不错，待会要是吴王、太子、蒋王、汉王或者别的什么王来了，我们不能还躲在屏风后面呀？”齐王李祐笑道：“那、柳姑娘留下了可好？”之前被齐王李祐借机调戏，柳青思一直没说话，见齐王李祐发问，淡然笑道：“算啦，承蒙王爷厚爱，我还是以后再来拜谒吧。”这话说得客套，礼数周全，齐王李祐也不好勉强，说道：“那，几位好自珍重，本王等着你们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