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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苦恋湘西 作者:今冬明春 更新时间:2018/2/21 7:39:25

大湘西的白天很热,明晃晃的太阳当头照着,白得耀眼,大峡谷就像一个蒸笼,热气腾腾的,热得人透不过气来。

但工地上仍然热火朝天,铺路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整个下午,金诚全身心仍沉浸在一种愉悦中。金诚还不知道,那是被爱情滋润着的愉悦,那是被爱情幸福着的愉悦。

愉悦使金诚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干起活来也格外起劲。他同结巴、老四川一组,结巴负责用起钉撬棍撬起枕木头,使铺在枕木上的垫板与钢轨底部密贴,老四川负责在已钻好孔的垫板孔中塞好道木塞,金诚将道钉栽稳然后钉下去。钉一颗道钉一般需要四五锤,气力小的甚至需要六七锤,金诚却只要三锤,而且锤锤敲在老地方。

钉道钉是个力气活,却也有技术,技术不好的人钉上六七锤也不一定钉到底,而且钉得道钉满头满脑都是伤痕,甚至道钉会弯曲得歪到一边,必须取出来锤直了重钉,技术好的却锤锤敲在老地方,这样不但钉得快,而且不损伤道钉。金诚就是这样。

这样一来,塞道木塞虽然是个轻松活,但老四川就是跟不上趟,弄得气喘吁吁脚忙手乱。老四川直起腰来一边喘气一边望着金诚,诧异地说:“你瓜娃子是不是捡到宝咯!”金诚抿着嘴,口里没说,心里却在暗笑,“我就是捡到宝了,是冠绝群伦的宝贝。”

杨代表背着一只军用水壶,站在路肩上大声喊道:“同志们干得好,大家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每天都能超额完成铺路任务,这是在用实际行动落实毛**他老人家的教导,‘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斗其乐无穷’,我们要再接再励,争取早日完成湘黔线的铺路任务。”

杨代表是连部的军代表。铺路大队一共四个军代表,除了营部的胖代表,每个连部也配了一个。杨代表是金诚他们三连的军代表,三十来岁左右,不苟言笑,一身军装穿在身上,尤显出他的英武威严来。

杨代表此时也是热得满脸通红,草绿色军装的肩部和军帽的帽檐已被汗水濡湿,他在工地上来回奔跑,给大家做宣传鼓动工作。

体弱的结巴热得实在受不了,蹲在地上呕吐起来,继而一阵抽蓄,终于倒在地上。班长大声喊:“医生快来,有人晕倒了!”工地上顿时一片呼喊,许多人纷纷赶过来,医生检查了一下,说:“这是中暑,快将他抬到树荫下去。”

金诚和高子几个人脚忙手乱地将结巴抬到峡谷顶端的树荫下,医生将结巴的上身工作服敞开,给他灌下十滴水和盐开水,又说:“不要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杨代表对排长说:“天太热了,让大家休息一下。”排长就大声喊:“大家休息。”

休息时,杨代表取下军用水壶喝水,喝急了,水壶里的水从嘴角漏了下来,洒到了**,高子开玩笑说:“杨代表,好久没见老婆了想老婆了吧,你看,它也想喝水。”杨代表看了一眼高子,却什么都没说。

“连杨代表的玩笑也敢开,对杨代表也太不尊重了。”老造对高子心存怨恨,只想找机会报复一下,此时见杨代表对高子的玩笑有点不满,立刻不阴不阳地扇了一扇子。

高子知道老造这是想利用杨代表报复他,立刻火了,骂道:“你这个阴心烂肚的,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可杨代表是个没水平的人吗?他是**思想大学校出来的,他会上你的当?”

高子虽然是个张飞式的人物,但也不是没头脑,他这一番反驳,既骂了老造,又告诉了杨代表老造是个什么人物。果然,杨代表立刻严肃地说:“开个玩笑就不要上纲上线,不利于团结的话就不要说。”

杨代表嘴角牵动着,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老造。

吓得老造再也不敢多言了。

老四川推了推高子,又暗暗伸了伸大拇指,高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场合,金诚自然不会多话,但他对高子能让老造吃瘪还是很高兴的,这个老造,就得高子这样的人收拾。

但高子的玩笑也牵动了他的心思。他对男女之事并不是懵懂无知,班里的老油条们早已给他启蒙了。高子的话,让他想起了周雨薇,想起了他与周雨薇的事。

他想,也不知他与周雨薇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还没下班,他的心就飞回了那座木楼。

可那天吃晚饭时,班长通知说,今晚开会。

金诚所在的整修队,原来几乎天天开会,一三五学政治,二四学业务,来铺路大队后,也许是看到大家不是早起,就是晚归,倒是很少开会。

要是平时,金诚对开会自不会说什么,可对于今晚开会,金诚却不自觉地嘀咕了一句:“啊,开会呀!”

班长诧异地看了金诚一眼,问:“怎么,你有事?”

金诚慌忙说:“没事,没事。”他其实是心里有事,却生怕班长窥破了他心底的秘密。就低下头匆忙扒饭,以此掩饰自己。

高子踅过来,低声问:“怎么样?”金诚笑了一下,心照不宣地点点头,高子就重重在金诚肩膀上拍了一下,举了举大拇指:“好!”

晚上是排里开会,落实营部关于连排班之间开展竞赛的事。他们三排是以他们原来的整修队为班底,再加上段里从各个工区抽调的职工组成的。

杨代表也来了。会议先由杨代表动员。接着是他们三排原来整修队的工长现在的排长讲话,主要是安排竞赛的具体事宜,排长讲完了,接着各班班长,排里的骨干、积极分子发言,纷纷表决心,拖拖拉拉开了两个多钟头。

金诚如坐针毡,急不可耐。两个多钟头的会议他基本没听进去多少,他心系木楼,心系周雨薇。

以前他呆在木楼时,难免有一种孤独寂寥之感,可现在,他却觉得那木楼是天堂,那里洋溢着明媚的**,是那样的温暖,是那样的迷人,是那样的令他心驰神往。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周雨薇的缘故。无论周雨薇是穿海军裙还是凤凰裙,抑或是娃娃衣,都显得是那样的超尘脱俗,卓尔不群。周雨薇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独特的魅力,令他赏心惬意,令他神魂颠倒。他的心里,充满了奇妙的欢快,全身心里都透着暖意,就仿佛他与周雨薇置身于茂林的山巅,浑身沐浴着灿烂的**一样。他觉得自己的思维格外跳脱,他的心里象是有魅惑的精灵一样,各种奇思妙想在他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发,让世界变得无比温馨,格外美好。

他甚至想起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童话。只是他将童话改编了,在他的遐想里,白雪公主是有的,这就是周雨薇,而小矮人却只有一个,就是他金诚。他与周雨薇居住在大山的深处,他们亲手搭建了一座茅屋,茅屋被竹篱大大的围出一个院子,院子里养着鸡鸭鹅兔,还辟有菜地和花圃,一只看家狗匍匐着看守着院门。

每天,他伺弄菜地,周雨薇就给家禽家畜们喂食,或者周雨薇画画,他就站在她的身边观赏。到了黄昏,他们会将木桌木椅搬到院子里,摆上烹调得香喷喷的菜肴,坐在院子里对酌,他们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聆听着鸟啼虫鸣,体味着“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诗情画意。

以往开会,金诚自不甘落后,总要发言说几句话。可今晚,金诚却低着头,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周雨薇身上而魂游天外,以致排长喊了他几声,他都没听见。

老四川推了他一下,他才从遐想中清醒过来,却张着嘴问:“什么?”

排长瞪了他一眼:“你在干什么?”

金诚立刻面红过耳,就好像排长窥见了他心底的秘密一样。好在排长没理他,只是稍微总结了几句,就宣布散会。

金诚如蒙大赦,跳起脚来就往外跑。

一口气跑回木楼,刚踏进门,看见周雨薇从东厢房跑出来,看得出她早已等候在那里。

朦胧的灯光下,金诚看见,周雨薇依然穿着娃娃衣,披散着瀑布似的头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金诚迎了过去,在相距周雨薇还有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眼睛定定地看着周雨薇,喉咙里咕隆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你还没睡觉?”周雨薇看了看他,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周雨薇不说话,金诚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金诚看着周雨薇,周雨薇却低着头绞弄着自己的衣角。

平时,金诚是个思维敏捷的人,可这一刻,他的思维仿佛短路了一样,竟不知道要对周雨薇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从小热爱文学,他是伴着《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还有《鹅妈妈的故事》长大的。长大后,他又阅读过许多世界名著,这些文学作品陶冶了他的情操,令他对美好爱情生出无限向往,他许多次设计着自己的浪漫爱情,幻想着自己爱情的美丽。

可他又有些沮丧,他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养路工。在他自己的心底里,自然觉得养路工是伟大的,养路工作是光荣的,养路工们虽然是一颗毫不起眼的铺路石,可他们一年三百六十日,终年战斗在铁道线上,无私地、默默无闻地奉献着自己,因而他们是应该值得赞颂的。可在世人眼里,养路工不如工厂里的工人,不如营业员,不如教师,当然更不如干部,甚至不如农民。养路工脸朝铁路背朝天,因而被人戏称为“铁路农民”,许多姑娘情愿嫁农民也不愿嫁养路工,就好像嫁了养路工她们自己也是养路工一样。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大湘西,在这荒山僻岭,他会这么突如其来地遭遇爱情。

周雨薇是如此的美丽,她纤尘不染,她超尘脱俗,宛如翩然而至的仙子,就这样降落在他的身边,这怎不令他心动,令他欣喜若狂。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谁也不愿打破静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周雨薇打破了沉寂。周雨薇抬起头来,看着金诚,轻轻说:“走吧,我们去外面。”说着,率先向木楼外走去。

金诚随周雨薇走出木楼,来到楼后的回廊上。

周雨薇伏在回廊的栏杆上,金诚走过去,也伏在栏杆上,却距周雨薇有半米的距离。

四周万籁俱寂,听得见有“唧唧”的虫鸣,山寨的人们许是都已进入梦乡了吧。

周雨薇看了看金诚,笑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家是哪里的?”

金诚说:“我家是岳阳的。”

周雨薇玩笑道:“你叫金诚呀,那应该是个很诚实的人,你对我可要忠诚哦!”金诚故意正视着周雨薇,很严肃地说:“你看我是不忠诚的人吗?”周雨薇笑着推了一下金诚:“傻瓜,我开玩笑呢!”金诚也嘿嘿笑道:“我也是开玩笑呢!”

周雨薇说:“不开玩笑了,你说你家是岳阳的,岳阳我知道,我读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知道岳阳楼天下闻名,可惜我没去过,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金诚说:“好。”

金诚理了一下思路,方说道:“岳阳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的文化名城,岳阳古称巴陵,公元前506年建城,距今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了。岳阳楼与湖北武汉的黄鹤楼、江西南昌的滕王阁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城里还有小乔墓、鲁肃墓、慈氏塔、文庙等古迹,岳阳楼对面的君山也有柳毅井和二妃墓等古迹。君山有许多神奇的竹子,有斑竹,有罗汉竹等。”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吟诵起毛**诗词《七律·答友人》来:

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吟诵完了,他方才说道:“毛**诗词里‘斑竹一枝千滴泪’,写的就是舜帝和二妃的故事。关于柳毅井,也有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

周雨薇挨了过来,一牵金诚的衣袖,迫不及待地说:“那你快说给我听呀。”

金诚的心里咕咚一声,他感到有点晕眩,身子不由得就颤抖了一下。他的喉咙又干涩起来,嗓子眼里腾腾冒着烟,浑身就像着了火一样。

金诚心旌摇曳却又怕失态,他有心想挪动一下身子,远离周雨薇一点,无奈他就是挪不动脚,他的身子已不听指挥。

何况他也不舍得周雨薇带给他的那种奇妙的感觉。二十四岁的金诚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一个妹子,周雨薇柔软的臂膀紧贴着自己,是那样的温馨,周雨薇的头发被夏夜的凉风吹拂着,拂到了他的脖子上,柔柔的,就像周雨薇的小手在他的脖子上轻轻摩挲,周雨薇吐气如兰,那少女所特有的气息是那样的的芬芳,熏得他晕眩起来。

周雨薇催促道:“你快说呀。”

金诚只得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定了定神,方才缓缓说道:“我先说斑竹的故事。君山上有座二妃墓,二妃墓又称湘妃墓,‘湘’指的是湘君,湘君就是舜帝,这在屈原的楚辞里有专章,湘妃是尧帝的两个女儿,一名娥皇,一名女英,娥皇和女英是舜帝的两个妃子。

“舜帝经常外出巡视,一次南巡到洞庭湖的君山,二妃见夫君久出未归,便四处寻找,来到君山,却闻听舜帝死在苍梧,苍梧就是毛**诗词里所说的九嶷山,两人悲痛万分,攀扶着竹子痛哭,泪血溅在竹子上,那些竹子都变成了斑竹。

“二妃因悲恸过分而死在君山,也就葬在了君山。墓碑上刻了一幅对联:‘君妃二魄芳千古,山竹诸斑泪一人’”。

说到这里,金诚停了停,又接着说道:“我再说柳毅井的故事。柳毅传书的故事在我们岳阳家喻户晓,广为人知,说的是唐高宗仪凤年间,书生柳毅赴京赶考落第,返回的途中经过泾阳,偶然遇见一个明眸皓齿,长得十分美貌的女子正在冰天雪地里牧羊。柳毅心中感到诧异,这样一个气质高贵的美丽女子,怎么会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里牧羊呢?再仔细一看,那女子双眉紧蹙,一脸愁容,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

金诚一口气说完了,周雨薇却仍然沉浸在这个美丽动人的故事里,周雨薇是知道《柳毅传书》的,她曾看过《柳毅传书》的电影,但她仍然被小龙女所感动,心中起伏不平,眼中噙着泪珠。良久,她徐徐吁了一口气,借以压抑自己心中的激动,口中喃喃道:“好美哦,这个见义勇为的柳毅,真值得龙女去爱,要是没有柳毅,她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金诚说:“是呀,但柳毅做了善事,终于还是得到了回报,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周雨薇嗯了一声,却说道:“你说这个故事发生在你们岳阳的君山,可我听说是在山东潍坊,这是怎么回事?”

金诚沉吟了一会,方说道:“这个故事最早见于唐李朝威的传奇《柳毅传》,民间亦有许多版本,有说柳毅是湖南永州人,有说柳毅是山东潍坊人,也有说柳毅是湖北人的,有说龙女下嫁的是泾河龙君的十太子的,又有说是嫁给了泾阳君的次子的,还有传说太湖也有柳毅井,更有说君山的柳毅井和太湖的柳毅井是相通的,等等。说柳毅传书的故事发生在我们岳阳君山是有根据的,据《隆庆岳州府志》记载:‘巴陵有巴蛇、罗汉、秦皇诸井,而并之著者,又曰柳毅井,旁有古橘一株,大五六围,枝干奇伟’;又《巴陵县志》记载;该井‘相传为柳毅传书之入龙宫之门。入口丈许,有片石作底,凿数孔以通泉,石下深不可测。”

周雨薇美丽的大眼睛望着金诚,一眨也不眨,她见金诚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十分不解,他一个普通工人,何以知道得这么多。

她忍不住说:“你不是老师你也不是大学生,你怎么就知道得这么多呢?”金诚侃侃而谈,滔滔不绝,思维清晰,逻辑分明,不凡的谈吐让周雨薇佩服极了。

金诚有点不好意思,谦虚地说:“这其实不算什么,我知道的一部分是我们岳阳人的口口相传,一部分是从书上看来的,我喜欢听民间故事,也喜欢看书,而且,我的记忆力也比较好,听过看过的东西,一般不会忘记。”

“在你面前,我简直就是个小学生。”周雨薇心里沮丧,自己虽然是大学生,可也只是对绘画略懂一些,这几年搞**,许多课不得不被砍掉,自己是因为在父母亲的指导下,才比一般大学生懂得略多一点,其他方面,简直是一无所知。

“你别这么说,我懂得的这些东西也很有限,只可惜我没有上过大学,我以前有个梦想,那就是一定要上师范大学,学成后当个人民教师,教习那些嗷嗷待哺的莘莘学子,这个梦想萦绕于心,使得我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坐在大学的课堂上上课,唉,看来我也只能做做梦而已,这个梦想恐怕是难以实现的了。”

“你怎么就气馁了,人说心想事成,也许你的愿望就能实现呢?现在不是实行从工农兵中选拔大学生么?你应该有机会的呀!”不知为什么,周雨薇很想金诚也是个大学生,因而她鼓励道。

“我是没有机会了。”金诚垂头丧气道。

“为什么?”周雨薇微微诧异,她认为像金诚这样的优秀青年,理应成为大学里莘莘学子中的一员,何以会没机会?

金诚神色有点黯然,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黑夜中幽深暗黑的山头。周雨薇问他为什么,他也很茫然,就像此时他的眼睛看不透面前这座层峦叠嶂的山峰一样。他说不清这其中“为什么”的道理,虽说报纸上经常批判反动的血统论,可事实上,一到关键时刻,血统论就会左右着人的命运,比如他曾无数次申请加入共青团都如泥牛入海,他自然知道这是因为父亲历史上的原因,可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呀,难道他的骨头真的与生俱来就是黑骨头?

他的这种不尴不尬的境遇,曾让他对父亲生出怨怼之心,可当他每每将目光投向父亲时,看到的是一张无比忠厚淳朴的脸,父亲平日里只知工作,从不与人争执,就是在家里,也是寡言少语。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父亲忍着痛用香火在自己的左右手上纹上了“中国**万岁”、“毛**万岁”的字样时,他消除了对父亲的怨怼。

那时当他看见父亲用香火烫完了,抓起膝头上的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又将蓝墨水很细致地涂抹在烫好的字迹上,蓝墨水渗入血液中,刺激得父亲牙关紧咬腮帮鼓起,金诚心里就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父亲是国民党员,听母亲说,父亲这个国民党员来得很冤枉.根本不是父亲自愿加入的。那是快要解放的时候,一辆轧道车来到父亲所在的养路道班,随即被通知道班里的所有人出来照集体相,父亲他们当时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照相,直到几天后被通知说他们已是国民党员了,父亲他们才知道那天照相原来是为了加入国民党。

虽然是冤枉的,但父亲为此却吃尽了苦头,造反派曾许多次从家里将父亲五花大绑带去交代其历史罪行,父亲除了那次照相,从未参加过任何活动,就连会也没开过,因为没多久就解放了,因此,他实在交代不出什么来。造反派说他不老实,与革命群众顽抗,就给他抽嘴巴,压杠子,整晚整晚不让他睡觉,父亲熬不过,只好胡乱编造,造反派为揪出了父亲这个阶级敌人而欢欣鼓舞,召开全领工区职工大会批斗父亲,又给父亲戴上高帽子挂上大牌子游街,还在工区里专门为父亲设了一个请罪台,勒令父亲每天清晨站在请罪台上低着头请罪一小时。

那时候金诚是怨恨父亲的,他恨父亲是国民党,恨父亲的身份影响到他,让他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

但后来他就恨不起来了。金诚知道,虽然明面上父亲是为了表示自己忠于党、忠于毛**、坚定地站在无产阶级**路线上,实际上是为了减少自己对儿子的影响才纹身的,因此,他对父亲再也怨恨不起来。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父亲曾当过国民党员。”

周雨薇没有说话,她同情地望着金诚,可又不知如何安慰他。因为她有同感,她就是因为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而致不能加入**的。

一阵晚风吹来,周雨薇不自禁地抖了一下,金诚脱下自己的工作服给周雨薇披上,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站在晚风中,谁也不说话。

忽然,两人听得门口老婆婆在叫,金诚听不懂,但周雨薇回过头来朝身后望了一眼,说:“外婆在叫我,我得回去了。”

金诚和周雨薇两人回到堂屋,堂屋里亮着一盏玻璃方灯,微弱的灯光下金诚感觉到周雨薇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殷切的面容里象是在期待着什么。金诚知道周雨薇的期待,心里慌乱得不行,嗓子眼里又在冒烟,他情不自禁地想拥抱周雨薇,吻那薄薄的红润的唇,可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响起胖代表的话,随之又浮现出游街示众那令人羞辱的场面,就有冷汗从背脊流下来。他只得强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还很夸张地发出咕隆一声。轻轻道:“晚安。”

看着周雨薇走进东厢房,金诚才回到楼上。躺在床上,金诚万分遗憾,自己无数次设计梦想的场面终于出现了,却由于自己的胆怯白白错过,他懊恼得不行,睡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周雨薇那幽怨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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