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死人衣

“它追上来了，快、快…”

那帮流寇没命狂奔，逃得比兔子还快，眨眼间，黑体动物追着他们转过山道没了踪影。

“畜生休走。”张二当家这才赶到，大吼着跟着转过山道。

“二当家等等我们。”喽罗们惊慌大叫，扶起被扑倒在地吓得半死的同伙跟随而去。

沈曲愕然，那黑体动物瞧来很是眼熟，尤其那一声“喵”叫，听来莫不就是昨夜所遇的那只黑豹？却不知又是从何处窜出来的？

眼见流寇全都离去，高现成才长吁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驰。亲眼目睹如此骇人的惨剧，几人心有余悸，惊魂难定，伏于原地一动不动，仍不敢大口喘气，怕流冠复返，也怕那黑豹出现。

过得许久，流寇未见回返，周遭再未闻哪怕丝毫异响，沈曲还是没敢动。

他竖起双耳又听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爬起，畏畏缩缩地四下观察。

“可有异常？”高现成轻声问道，见沈曲起身，他便也小心蹲立，探头张望。

沈曲摇摇头，目光游梭。

“多亏那头豹跳出引走了流寇，否则我等难以幸免。”高现成庆幸道，他也瞧见了后来的经过，一口认定那黑体动物是头豹子。

高现成的话坐实了沈曲的猜测，他不解黑豹为何又于此地出现，难道是一路跟随着他。

“不会的。”沈曲随即否定，畜生不是人，野生肉食动物只具有天性的捕食本能，若为捕食，怕是早已在前路将沈曲啃食得只余骨架了；难道是悄悄跟着保护他，想来更是荒谬，“一路跟随”解释不通。沈曲摇摇头，心下已然认定，此乃巧合，绝对是巧合。

四下确无异常，他才对高现成轻声道：“流寇与猛兽应已远去，为策万全，我出前路打探一段，嫂子他们受惊不浅，高兄请留于此地安抚安抚。”

崔氏母子三人惊吓不轻，犹在微微发抖。

高现成瞧往崔氏三人，略有愧色地点了点头。

沈曲是硬着头皮自告奋勇地要去打探，其实他怕得不行，或许是出于对那一声惊呼差点害死大家心中有愧，要作些补偿的心思吧。

弯腰曲膝跨入山道，行得几步，前方最最醒目的是地面的那几具尸体。

他十分谨慎小心地到得一堆死尸前，先前离得远，看得不真切。甫一走近，眼前立时红光闪烁，那一片骇人的血红惨状啊！他顿时软了手脚，浑身上下抖动不止。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具尸体，五名护卫大汉的尸身上均有伤口，其中三人尸身更是布满了钝器伤，血肉翻飞，斫出了森森白骨，最惨一人颈部被砍断了半拉，触目惊心。

老翁张大德的儿子一身袍衣已被鲜血染透，胸口一剑刺入极深，往外仍突突地冒着血浆；张大德面朝下躺着，后脑凹陷了下去，血肉模糊，怕是头骨都砸碎了。

惨啊！沈曲胸腔一阵翻涌，恶心之极半蹲下身，“哇哇”连声地把昨夜至今晨咽下的所有食物全吐了出来 ，吐得肠胃空空也停不下来，兀自干呕了好一会儿。

若说他对突然穿越到大明朝还有那么一丝不信，等目睹眼前的惨况，心中那最后一丝怀疑也随着呕吐散去了。试问谁会闲得蛋疼，真的去屠杀他人来搞恶作剧呢？

良久，他止了呕吐，瞥见那滩血腥，仍觉心胆颤栗。

他移开双眼，快速绕过尸堆，通过弯道，前方山道更宽，道路两旁树木、野草越发茂密，很适合隐藏。

他继续探了三里多路，下得一段斜坡，豁然开朗，出山了，面前是一条宽敞的大道。

他举目远望，不见流寇踪影；竖耳细听，也无异常，应该安全了。

他小跑着返回，经过尸堆时，不由自主地手脚颤抖，恶心欲呕。

跨过去不远，他心思确动：弃尸荒野，会招来野兽啃咬；崔氏母子三人须从此处通过出山，可能会越发惊吓到；再者死者为大，以免日后思及心灵不安，或出于人道，得埋葬尸体。可他怕呀，心膛“嗵嗵”直跳。

回到高现成等的藏身处，将所想说与高现成，高现成也点头赞同。

两人一同过去，高现成瞧及惨像，干呕几声就过去了。这反应出乎沈曲意料，许是他一路奔逃，见过了太多横死、不测，已然司空见惯。也是，经历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有心挖坑掩埋，让死者入土为安，却无称手翻土工具，树枝石块也不堪合用。

两人仅为尽尽人事，便四下寻找有无坑洼。

坑没寻到，高现成倒发现一低浅的洞穴，两人一合计，决定把尸体抬入洞内，用石填塞洞口就行了。

搬抬时，一晃动，尸身上就喷出一缕血，或者掉下血肉，

沈曲手脚抖个不停，他眯着眼、偏着头，极力屏住呼吸，一呼一吸之际浓烈的血腥味直往鼻孔钻。

他真想扔下就跑，妈呀，太渗人，太受罪了。

两人忙活半天，终于搬到最后一具，这是一护卫大汉的尸体。

高现成他细瞧了两眼，忽道：“这人的衣着尚好，脱下予乐严换上。”

沈曲头皮发麻，让他穿死人衣服，他可不干，连连摇头。

高现成又道：“往济南府尚有不短路程，前路吉凶莫测，这身装束还是更换了好。”

沈曲觉得在理，只是就这般换上，他实在难以接受。

高现成又道：“衣瓽溅有血污，脱下浆洗净，也能对付着穿。”

如此一说，沈曲勉强接受，随即又脸色一变：“死人衣服，我可不敢脱。”

“乐严的胆量还不及我这读书人，我来脱。”高现成笑道。

沈曲放心了，瞧着高现成“呵呵”傻笑。

将最后一具尸体抬进洞穴，沈曲便出来搜集石块，来来回回数趟，在洞口堆了几十块。

高现成拎着从尸身上扒下的衣裤出来，问道：“前路可有水源？”

“有，转弯出去就有一处水潭。”沈曲探路时很用心，周遭环境都有留意。

“好，堵塞上洞口就走。”高现成把手中的衣瓽扔下，递给沈曲一双褐布屦，也是死人穿过的鞋子。

沈曲的脚掌已磨出了伤口，他盯着那布屦犹豫片刻，伸手接下，势急从权先穿上吧，赤脚行走太过遭罪。倘若也把布屦刷洗，晾干不知等到何时，湿淋淋地穿上只会更不舒服。

他咬牙皱眉套上布屦，走得几步，还挺合脚，似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两人又去堵塞洞口，沈曲胆怯，偷眼往洞内一瞥，迎面是一具趴伏着身无寸缕的裸露尸体，白花花的光腚正对着他，他立感头晕目眩，赶紧埋头不看。

堵塞洞口之际，他也止不住胡思乱想，暗暗佩服高服成：这位古代的读书人一路过来，心性已磨练得足以胜任仵作了。又想到往后见多生死，自身是否也会麻木不仁呢？

两人费了一番工夫才勉强堵好洞口，眺望日头已上中天，当是午时了。

这场惊魂遭遇耽误了不少时辰，虽然疲累，却不敢久作停留，两人叫上崔氏母子即刻赶路。再经过尸堆之处，眼前地面只余滩滩血迹，视之已没那么骇人。

过弯道口，行至水潭，崔氏取了从尸身上扒下的衣瓽漂洗。沈曲过意不去，硬着头皮欲帮忙，崔氏以这本就是女人的活计为由拒绝了。

沈曲心下佩服：崔氏也磨砺出来了，死人之衣也敢洗。

等待间隙，高现成父子向他致谢，若非他事先觉察异常，恐怕一行五人也是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