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等得大家眼睛里的水都干涸了三遍，新娘子才姗姗而来，去接亲的人也全不像是去接亲的样子，汗流浃背的倒像是刚从地里打完谷子回来。

保平一口气推着车赶了十几里地，一到家就软塌了，双手泄了力，独轮车就朝一侧倒了过去，坐在车上的新娘子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辛亏站在一旁的媒婆眼疾手快，迅速扑过来把车扶牢了。

候在家里的叔伯姑婶一齐冲上来接嫁妆，伊里哇啦的跟抢一样。秀兰赶紧把保平的四个大舅子和其它送亲来的客人迎进家里，糕点茶水早在桌上备妥了。

规规矩矩拜完堂，婆婆追云就领着凤仙去认亲，这是大伯，那是小叔，这是小爷爷，那是小奶奶，还有那个，那个是春花你的亲小姑！凤仙早就整糊涂了，只觉得满眼都是木头，这些木头怎么还会跑来跑去呢？

最后，追云把凤仙带到秀兰面前，指着秀兰对凤仙说：“知不知道这个是谁？”

凤仙疲倦又茫然地摇了摇头。

追云郑重其事地告诉凤仙说：“这是大伯保成的老婆秀兰，你要叫她大姆，这可是你嫡嫡亲亲的大姆，以后要多听她的话，把她当亲姐姐。听清楚没……凤仙，听清楚没？”

秀兰拉着凤仙的手，这姑娘模样是不错，头发乌亮，眉毛嫌浓点，也还秀气，双眼皮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唇，只可惜看着就是那种没神没主的样子。不过，跟她比起来，自己却像个干巴巴的茄子了。

追云见凤仙傻愣着不吱声，便又特地重复说：“凤仙，你也可以把大姆当成自己的妈一样看的，大姆是顶好的人。”

凤仙听到秀兰能给她当妈，眼睛“歘”就亮了，亲热地喊秀兰一声：“大姆！”

“哎，哎，”秀兰感觉有点难为情，回头责怨追云：“妈，凤仙才比我小几岁，你怎么能把我比作她妈呀！”

追云笑着说：“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嘛……”

夜里，秀兰把两个孩子都哄睡着了，懒懒地趴在床上喊保成：“保成，快来给我揉揉腰，这一天忙进忙出的，累得我腰都僵了。”

保成把上衣脱了挂在椅子上，看到秀兰背脊骨窄窄的，一件碎花小背心穿在身上空空荡荡，整个人像堆烂泥一样瘫在床上，怪叫人不忍心的。

保成轻柔地帮秀兰按背，推推捏捏的动作还挺有模样。秀兰闭上眼享受着丈夫的温柔，保成脸上的线条此刻也变得异常柔和，他揉着秀兰的腰说：“你呀，就是脆弱，像根葱一样，风一刮就倒了。你看保平那老婆，那身板壮的，跟头牛一样。”

“你羡慕，你也找一个这样的去，我马上就给她腾位置。”秀兰语气里酸溜溜的。

“我就说说，说说也不行，跟你就开不得玩笑。”

保成感觉小腹下一紧，站起身对秀兰说：“晚饭酒喝多了，先去拉泡尿。”

秀兰马上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手指着大门说：“出去拉，屋里就这么点地，你那一大泡拉下，还不把人給熏死。”

保成斜睨秀兰一眼说：”瞧你那样，还以为自己是地主婆呢。”

保成打开门跑到院子里，天上好一轮圆月啊，煌亮煌亮的。今天是十五吧，保平结婚挑了个好日子。

大门口不好解决问题，保成打算去远点地，找个草丛，不能明天大早起来就让人家看到地上一大滩湿，用脚趾头也能想出那是什么玩意了，多难为情！

趁着皎洁的月光走到牛圈边，保成刚想撩裤子，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莫不是碰到贼骨头了，保成吃了一惊，从边上掠起一根棍子，轻手轻脚地朝堆在牛圈里的那个柴堆摸过去。

“咔啦咔啦”柴堆里发出几声身体压断树枝的声音，有个人正像刺猬一样蜷缩在那里，鼾声大作。保成松了口气，不知道是谁酒喝得这样过瘾，连家都回不去了，要跟牛一块睡。

保成想，还是应该把他叫起来，睡在露天里难免要受凉生病的。走到近，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时，保成顿时就火冒三丈，这不是自家的新郎倌吗？

保成抓住保平胸前的衣服，把他从柴堆里拖出来。保平这会正在云山雾海里遨游着，飘飘忽忽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保成拍着保平的脸叫：“醒来，醒来，你个孱头，新婚之夜跑来跟牛洞房，真有出息！”

保平含含糊糊地说：“你别管我，我不跟那傻瓜睡一张床。”

“谁是傻瓜？傻瓜也是你自己用车推来的，你嫌人家傻，你别娶人家呀，人到你家来了，你才不愿意，有你这么坑人家的吗？”

“都是你爸逼的，不是我自己愿意的。”

“屁话！我爸不是你爸？谁你逼了，一个五尺多高的汉子，谁逼得了你，找借口，多窝囊！”

“听我话，快回去！”

“不回去！”

“回不回去？”保成转头拎起那根棍子说：“不回去，我就敲断你的狗腿。”

保平使劲晃晃脑袋，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抬头看月亮，月亮像一颗表面凝结着霜花的夜明珠，一会两个一会一个，一道银光像利剑一样朝着眼珠子直刺过来。保平只觉得眼前一片虚影，到处都影影绰绰的，忙把眼睛闭上耍赖皮，不愿再睁开。

保成见保平对着棍子都能悠然闭目养神，那皮有多厚。自己这个大哥做的，真不是一般的㞞，必须要立立威性了，就算今晚要跟她干一架，那也干。当即，保成嘴里大喝一声：“畜生，讨打！”抡起棍子就朝着保平的腿劈过去。

保平惊觉脚边一阵凉意袭来，本能敏捷一闪，一条棍子就贴着腿皮稳稳飞过去了。

保平吓出了一身冷汗，酒意全清醒了：“哥你真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就凭你祸害别人家女儿，我也要主持正义，大义灭亲。”保成拿着棍子，还要打。

“别打，别打，我不陪你在这里耍酒疯，我回去就是了。”

保平一脸不情愿，走几步，又回头看看保成。

保成骂：“走快点，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