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老何带着民警走出院子，迎面撞上了闻讯赶来看情况的秀兰。秀兰正欲问老何话，老何先开口了:“那个，秀兰啊，保成在里面，你先进去看看，我这里还有点事嘞。”

老何神色不对，秀兰预感到事情不妙，急忙进去看保成。老何领着民警来到根木家门前，根木家里没有人，冷清清的一把铁将军正守着大门。

“他家里没人，怎么办？”老何失了主意，问民警。

民警说:“找隔壁知情的问一下，这家人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出的门。”

隔壁小牛老婆正凑过来看热闹，民警一问，她马上抢上前来表现了:“公安同志，根木他娘舅老人家去了，一家子昨天去奔的丧，明天该回来了。”

“他家今天一整天都没开过门吗？”民警问。

“没开，门上着锁，主人家没回来，谁能开得进去哩，”小牛老婆露着一排发黄的大龅牙呵呵笑着。

老何想，这里面肯定有古怪，这么一堆树皮能莫名其妙地就遁走了，你以为这真的是聊斋那，这世上最大的鬼不就是人么，云溪村藏着几只鬼，谁心里不清楚，金洪和金明不过是两只小鬼，看来这回出手的是大鬼，不好对付。

根木家没人，事情就不好办了，派出所也不能平白无故去撬老百姓的大门，那可是违法违规的，眼下只能把这家的主人找回来开门。根木昨天出的门，今天应该就是他娘舅出殡的日子，死者为大，何况是老娘舅，让人家现在就回来开门，那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老何看事情扎手，问保成有什么看法，保成知道过上一夜，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人家又不是傻瓜，能把证据留着让你们抓？

西边天空上的云彩越积越厚，积成了一座座瑰丽多姿的山峰，太阳坠到西山头，像一只喜气洋洋的红灯笼。红灯笼跳动着火红温暖的光芒，照映着山川，河流，显得有些疲倦的村庄，燃起炊烟的灶台，和置放人一天劳累的床榻。

保成看着那缓缓而去的夕阳真想好好痛哭一场，他觉得今天特别疲惫，全身虚软得站都站不稳，生活给了他一份无言的失望，他多希望自己是个孩子，丢了心爱的东西时可以痛痛快快地哭。

天色不早，民警让保成带着他们到松树林里，给那些锯断的树墩子拍照取证。金明胆小，这会不知道避到哪里去了，金洪像个没事人一般，照旧到刘慎家蹭饭吃。民警找到金洪后先把他铐了带回派出所，待事情查明再行发落。

第二天根木回来，事情果真应了保成的预料，院子里除了那棵大槡树，什么都没有了，刘瘸子和金明已经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一根毛都没留下来。金洪在派出所里关了两夜审不出东西，也只能给放回来了。

保成为这事生生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大冷天的竟真给憋中暑了，心口堵闷脸色发青，当晚呕了两回。一早秀兰就喊追云来给保成挑痧，追云拿着她那根缝衣针在保成的肩背胸口眉心处挑了个遍，挑得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紫血点子。挑完痧，追云冒着一额头热汗说:“定是冷痧无疑了，有我这根针挑过就好，叫得应哩。”

保成被老婆和妈摁着上了一回大刑，身体上的痛苦还真把压在他心头的那口怨气化解掉不少，人来了精神，脸色也好看多了。

晚上，听说保成病了，金鑫提着一包糖霜来看望他。保成说:“人来看就行了，把糖霜带回去给孩子吃，跟我就不用作这一套了。”

秀兰给金鑫泡杯茶，客气几句，就回里屋去了，让两个男人聊着。

金鑫端起茶杯呷口茶说:“这是去年留下的陈茶，色泽浓，味醇厚，好劲道，香！”

保成淡然一笑说:“这茶好比人，等到它的味道厚重了，也老了。”

金鑫放下茶杯笑着说:“你今日说话这语气倒像个知识分子了，不过，咱是农民，农民说话三两句绕不开土地，我就问你，你秧田里那谷种撒了没撒？”

保成摇头说:“还没呢，这两天都为那几棵树的事忙着没得空，今天又没力气下田去。”

“树的事你别急，你最近多留意着山上的动静，那两个懒料不会就此罢手的。不是他们专门要找你保成的麻烦，你来看看整个云溪村，除了你山上那几棵松树，还有什么可偷的。有句话说什么人本来没罪，怀里藏着块壁就有罪了，就是这个意思罢。”

保成问:“什么人？什么壁？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算了，我也是听见广播里这样说的。明天我有空，帮你下田去撒谷种得了，春播的时令可不好耽误，要影响早稻的收成。”

“成吧，这风头上，谅那两个懒料不敢再有什么举动，明天先做秧田撒谷种去罢。”

“对嘛，有什么比家里那几张嘴巴要紧的。”

两个人喝会茶，金鑫聊起这几日中午广播里的评书正在讲《岳飞传》，问保成听了没。

保成说:“我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书，这会讲到哪一节了？”

金鑫又绘声绘色地给保成讲了一段岳家庄岳云大战金兀术，才起身回家睡觉去。

第二天东方的云层刚发白，保成就让秀兰起来给自己煮碗面，吃了好下地干活去。种庄稼的人就像被鞭子赶着抽的陀螺，哪容得你躲懒**。

前几日回好的谷种已经发了长芽，真是一刻都耽误不得了。

保成扛上农具，提着谷种匆匆下田去，身后的广播里正响起了令人振奋的歌曲: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中午保成从田里干活回来，秀兰爸他的老丈人来了，带来了五六十斤大米，十多斤花生，七八斤黄豆，一包腌好的蒜头，还有孩子们最挂念，最馋嘴的酥饼。这酥饼是外公特地吩咐老板为两个宝贝外甥加了肉的，真是酥香可口满嘴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