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保成打算过了这一段农忙就到山上砍几棵树给老丈人送去，这是他对老丈人最好的报答了。

饭后，李锦荣把家里的田地山林猪羊鸡鸭都详细地过问了一遍，问保成在这一年里有什么计划，用什么办法才能把日过得更好？

保成说:“水田里当然要种上双季稻，那是一年的口粮不能马虎。另外岭头那里刚分了块好地，虽然是块旱地，但坡下正好有口小水塘不怕天旱，种它一地红薯肯定能得个大丰收。猪么，春天吃野料，春天的草嫩，人都要去挖野菜来吃，猪喜欢着哩。等入了秋地里的红薯丰收了再喂它吃红薯，保证到过年养得又大又肥能卖个好价钱。”

秀兰给李锦荣泡好一杯浓茶，让他喝了醒醒神，晚点还要走个回程路。爸爸来了，秀兰的心里就无限满足，父女俩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早就把彼此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精神依托。爸爸是孩子头顶上的那片天空，无论孩子走到哪里，爸爸总会在精神的最高处俯瞰着孩子，这就伟大的父爱！

秀兰嘴角溢满了笑意，走路都不知不觉有了小女儿态，要不是碍着两个孩子的面不好意思，她恨不得挽着爸爸的胳膊好好撒一回娇，笑一回，哭一回，把自己那些开心的委屈的都一股脑儿倒给爸爸，让爸爸**自己的头，感受着爸爸对自己的怜惜和疼爱。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秀兰的这份渴望渐渐变成了奢望了。

秀兰把浓茶递给李锦荣，用手指轻柔地捡起一根粘在他发丝上的草屑，看到他的双鬓上已经布满了银丝，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爸爸毕竟是老了，而自己却把日子过得这么烂，连留他住一夜的地方都没有。

触景伤情的秀兰鼻子一酸，眼睛里有股清凉的液体滚动着就要掉出来了，她慌忙转过身子假装到别处忙活去了。

李锦荣也正和保成聊起房子的事情，翁婿俩个不谋而合，都说要在原来的房子边上加盖两间泥墙屋，泥墙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冬暖夏凉，而且成本低，最适合在困难时期过渡一下。可就是这地基的事情有点麻烦，保进是个老实人，在家里说话不顶用，香菊她又不是什么善类，指不定到时候要开多大一张口。

提起香菊，李锦荣问是不是中午刚来过家里那个秀兰的大姆？

保成说:“就是她，您都看到了。”

李锦荣沉默了一会，望着门外那棵笔直粗壮的水杉树若有所思地说:“那个人可有点贪心，到时候不能随着她乱张口，你自己要有底线，不行就再从长计议，不是非要这里的。”

保成点点头说:“这个我心里有数。”

保平结了婚，李锦荣又把秀兰叫到跟前问她妯娌之间可还好相处？

秀兰拉着李锦荣的手，笑他说:“爸爸呀，您那么不放心就把我栓到你裤腰带上得了，凤仙不同别人，她可好商量了……”

秀兰说着“咯咯”地笑个不停。

“咦，”李锦荣佯装不高兴瞪秀兰一眼说:“这有什么可笑的，没头没脑……”

秀兰忍住笑说:“凤仙呀，她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急，我都跟她说过多少遍了，饭煮熟了要焖一会再吃，说得我嘴皮都破了，她还要去吃那种半熟不生的饭……”

秀兰又捂着嘴偷笑乐不可支，李锦荣这下真生气了，骂秀兰:“这有什么可笑的，一点都不好笑，一家人以后要多帮帮她。”

“帮，帮，”秀兰委屈地说:“谁说我没有帮她了，可也得看她能不能学会呀！”

李锦荣喝完一杯浓茶，中午那点酒劲也醒了，看看天色还有一点时间，就要帮保成到秧田里撒谷种去。

“不行，不行，”保成说:“您难得来一回，怎么能让您到田里去干活呢，让别人看见会怎么议论我嘞！”

秀兰知道李锦荣是闲坐不住的，就劝他到床上小眯一会。李锦荣毕竟上了年纪，让女儿一说，还真感觉到人有些疲倦了。他对秀兰说:“那我就歇一会，你去把那两只箩筐里的东西盘出来，我一会好带回去。”

李锦荣原想稍微养养神就起来，可一躺到床上就打起了呼噜睡熟了，一直睡到下午三点都没醒来。秀兰见爸爸睡得这样死，肯定是累坏了，一副担子少说也有百来斤，一个上了六十的人，要一口气挑出十五六里地也真是够辛苦的。

秀兰实在是不忍心喊醒他，可时候也真的不早了，再不叫醒怕是要回不去了。家里没有地方住，爸爸爱面子是绝对不会到别人家里去借宿的……

秀兰无奈只能轻推着李锦荣肩膀，低声喊:“爸，天色不早该起来了。”

李锦荣听到秀兰叫他，马上坐起来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秀兰说:“已经下午三点了。”

李锦荣从床上起来叹着气说:“不中用了，一碰到床板就睡着，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保成呢？我得走嘞。”

“知道您要回去，保成刚从田里回来了。”

“他去干他的活就好，我回去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小孩子。”

秀兰看着李锦荣用扁担把箩绳套好，带上他那顶小凉帽准备上路回去，鼻子眼睛又酸涩涩的，像个即将要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满腹都是委屈。

保成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李锦荣挑着一副空担要走，急忙扔下手里的斧头叫:“爸，您这就要走么？”

李锦荣说:“该走了，再迟些到家天都要黑了。”

追云在屋里听说李锦荣要走了，也赶紧出来送送他:“亲家，我这屋里有床铺，歇一夜再回去罢！”

“不了，我这人坏毛病，在外面睡不着觉哩，亲家母多注意身体，我就先回去了。”

“亲家，路上慢慢走仔细着点，得空就过来看看秀兰。”

“保成，跟秀兰去送送你的老丈人。”

李锦荣跟追云道了别，保成和秀兰一路把爸爸送出了村口。

村子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水田，带着斗笠的庄稼人正在辛勤地忙碌着，一群鸭子在田埂上“呱呱”乱叫，被人驱赶着东奔西跑很是滑稽。水田到头就是一层赶一层的山脉，春天的雨水滋润，阳光温暖，山坡上开满了种类繁多的花朵，它们都是春天里的正角儿，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李锦荣打算从山道上走，山道比大道近了一半路程，而且风景宜人，走起路来会更有意思。

李锦荣说:“就到这里为止，不要送了！”

秀兰等爸爸一走远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保成看到老丈人那挑着担子的背已经驼了，背影是那么瘦那么单薄，孤零零一个人踽踽而行渐渐地淹没到那片绿色的**里去了。

保成感觉眼眶一阵发热，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房子盖起来，让老丈人可以到自己家里来享受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