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一家人这样欢声笑语温馨地围着一张桌子吃饭，让人感觉多么幸福。保成满含着温柔的目光，看着被风霜染白了头发却依然在奋力护犊的老人，听着孩子们那天籁般的笑声和难得面带春风和煦的妻子，他觉得这一刻真是太美好了，压在心头的那份郁闷也在这幸福温馨的气氛里无形地消散了。俗话说花钱消灾，也许自己失了些钱财，真的可以化解掉不远处的一场灾难呢。不管这种想法是属于乐观还是属于消极，事情貌似都已经过去成了定局，再纠缠下去已经无益了。

保成只希望那两金兄弟能够就此罢手，他也不想再去追究什么责任了，就算作是一个穷得丁当响的人发了善心，从自己身上割块肉去救济了比自己更穷的乞丐罢。

保成这回吃了大亏，只能先咬碎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吞，他想象起两金兄弟把他山上的那些宝贝树一点点锯断的场景，真犹如从他身上生生剜走一块块肉。

你们千万别再犯到我手里，到时候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放过你们这两个贼骨头，保成心里恨恨地想。

天上的月亮尚有盈缺，这世上事怎么能完美，保成这回确实是比别人多了一份运气，这也许就是他该遭的一点报应。这样一来，那些嘴上不说，心里嫉妒的人也该解气了。

或许就是因为什么事情都难求十全十美，在这个美好的时刻难免也有不**的存在了。香菊这个平时连走错门都不会走错到这个门口的人，今天倒正经串门来了。她手里捧着碗筷，身子斜靠着门板，两条腿交叉成三角形架在地上像个醉酒罗汉，脸上还挂着令人头皮发麻意义不明的贼笑。她不停摆弄着手里的碗筷，故意把碗筷摆弄得丁当响，想引起坐在屋里吃饭的人注意。

保成后悔没有及时把老丈人挑来的担子藏到里屋去，这担物品就像是一笔见了光的意外之财，让有些人觉得是理所当然可以来分一杯羹的。

香菊不请自来，保成无奈就装个睁眼瞎。他打算让香菊触个霉头，让她懂得知难而退。想自己总共才十多斤花生，父母先要孝顺一下，凤仙有了身子嘴巴馋，你当大伯的不送点过去给她尝尝，这道理上讲不过去 ，还有金鑫，田里地头的活也就他会主动过来帮忙一下，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他有心过来记挂一下，现在你有了点好东西，好意思另了他？这些都是人情世故。保成粗算下来，原本看起来那么大一袋花生，到头还不知能剩下多少来。

“爸，您吃菜，吃菜！”保成热情地给老丈人添菜倒酒。珍珍和军军犯了人来疯，吵吵闹闹的一刻都歇不下来，保成回头就大声呵斥了她们几句。秀兰在厨房里忙得差不多，还是磨磨叽叽不赶快过来吃饭 保成就不停地催她过来吃饭 。保成故意把自己搞得很忙碌，让香菊明白他是没有空理会她的。

香菊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保成这套路唬不住她，她调头就去巴结李锦荣了。

“咳，咳，”香菊干咳两声亮开嗓门喊:“亲家公，哎呀！就数您最好，给女儿挑这么多吃的东西过来，秀兰真是有福气，有你这样的爸，都要羡慕死我们啦……”

李锦荣原本把注意力都放在两个可爱的外甥外甥女身上了，没注意到门口还站着这么个人，感觉让人家这样干站着是十分失礼的，忙热情地招呼香菊到屋里坐。

“不坐了，不坐了，亲家公您自顾自吃别管我，我得空就上秀兰这里来坐的又不是外人，跟我不用客气哩。”香菊边说着趁机往屋里挪了两步，挨到了那个放着花生的箩筐边上。

香菊看一眼花生袋子又说:“亲家公，这花生是您自己种的吧，您可真能干，花生都让您种得这样颗颗饱满，您可要教教我，这么好的花生是怎么种出来的哩。”

李锦荣喝了几口高粮烧，整张脸都烧成了酡红色，收了香菊一顶高帽子，醺醺然很是受用，得意地说:“哪里，哪里，这还不算好的，好的你没见到，里面都有三颗籽四颗籽的哩。”

“哎呀！秀兰大姆，光顾着说话了，吃花生，吃花生，别客气，都是自家人。”

香菊正哄着李锦荣这句话呢，李锦荣一开口，她立刻眉开眼笑，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呀，手里的碗早伸进那袋花生里了。她使劲“嚓 嚓”把碗压进袋子深处，再从下往上狠狠勾出满满一大碗的花生，花生在碗顶上竖不住“哗哗”撒了一地，那副贪婪的模样叫人看着即无耻又可笑。

李锦荣被香菊的举动惊得下巴都脱臼了，他那套迂腐的礼义廉耻在这里都成了狗屁，对香菊的好印象瞬间从云端跌到了泥沼里。

香菊荒乱地从地上抓起花生塞进口袋里，嘴里叫着:“亲家公，你真是个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说完她紧抱着那碗花生逃命似的跑了。

保成起身朝着门外厌恶地啐一口:“女强盗！”

接着一秒都不敢耽误，把花生袋袋口用绳子扎死，挑起两个箩筐进里屋好好地藏了起来。

一个不愉快的插曲让一顿好好的饭顿时没了滋味。

保成打算岔开话题把气氛调节一下，他给李锦荣满上酒问:“爸，您这次给我们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您自己的日子怎么过哩？”

提起这一档，李锦荣又兴奋起来了:“保成啊，你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已经大变了，以前我做些家用小木器，都是提心吊胆在暗地里偷偷换点小钱。现在不同了，我光明正大地拿到街上去买，也没有人来管了。我年纪大了，繁重的活接不下，只能在田里种点花生玉米一类的东西，得空就敲敲打打做些家里常用的小木器卖，我还准备到石浦街大集上租个摊位，专门卖自己做的小木器，小凳，小椅，搓衣板，擀面杖，衣架，裤架，各种藤篮子……放心吧你爸这双手还在，自己的日子过得足余着哩！”

老丈人这么说，保成也为老丈人感到高兴，按说老丈人到了这个年纪，该是自己去照应他的时候了，现在倒好，自己全仗着他来照应了，真是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