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春梅第一次出门既兴奋又不安，毕竟她现在要走的是一条陌生而茫然的道路，上路前心里除了热切的向往外还充满了惶恐和胆怯，这一刻她特别想念妈妈，只有妈妈的安抚才会使她的心里感觉踏实些。

进城前春梅准备先去外婆家看看妈妈，她不会把自己要进城的事情告诉妈妈，因为妈妈知道了肯定会反对的，妈妈讨厌小翠阿姨，像见到仇人一样讨厌她。亲爱的妈妈，春梅就要离开您的身边了，不能就这样不辞而别地走，走之前一定要先见见您，最亲的亲人。这十多年来，春梅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的身边，对妈妈是深深的依恋和不舍，想到现在马上就要离开她了，春梅的眼睛湿润了，她好想投到妈妈那温暖的怀抱里痛快哭一场，告诉她女儿已经长大了，以后要离开她去走自己的路，请她不要难过，不要牵挂。

小翠和金洪兄弟当然巴不得把这些女孩子马上带走，但他们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催促急了倒要惹人生疑，所以就放了几天期限，让她们该备东西的备东西，想去看个什么重要亲人的，就赶快去看了。还有的父母为了表达对女儿即将有工作的欣喜之情，隆重地请亲戚朋友来吃了一顿饭，孩子要出去工作，多大的事啊……不管怎样，云溪村这几天总算有了一股滋味一言难尽的喜气。

再说说那日跟保成在老长肉铺里喝酒抬杠的刘小狗，小狗的妈妈病了，头疼发热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可怜相，曹医生来打了两回针，也没见好多少，小狗爸心疼药费，就寻思着找点土方子来试试看。小狗知道山上有种叫做一枝黄花的草药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云溪村常有人拿它来退热，救病如救火，小狗撒腿就跑山上去了。这种草药叶长而尖，到了春天就一杆到顶开一串金黄色的小花，这草药在死娃山脚下的灌木丛边开得特别多，一簇一簇金黄色像星星一样点缀在山林间，煞是好看！可惜现在不是它的花季，死娃山脚下一片绿洼洼的，它隐藏在杂草里不容易辨认了。

刘小狗腰间别着一把大柴刀，在山脚的灌木和杂草里埋头翻了老一阵，终于挖到了五六株，够煎两贴药了，他把草药理齐捏在手里，提着柴刀把它们拿到死娃山脚下的那条小溪流里去清洗。

盛夏是泉水的枯竭期，山脚下的水沟已经断流了，但那个小水潭里还碧盈盈地积着一汪清泉，水清澈见底，沙石粒粒清晰可见，有几只水虫正在慢吞吞地滑爬着。

小狗掬把清凉的泉水洗了脸，口也渴得冒烟了，但他硬是忍着没喝这水潭里的水，他把一枝黄花的泥根浸到水里来回晃荡，泥根上的沙泥“哗哗”地往水底沉去，露出了淡褐色的根须。

草药洗好，小狗刚起来身又被脚下那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滑了一屁股蹲，别在腰上的那把大柴刀“哐当”滑到了地上。小狗看着自己那双鞋底已经磨得光溜溜的旧解放鞋苦笑，他娘的，你也想来害我。小狗弯腰捡起柴刀，这把刀有日子没用了，柴刀口上零零碎碎地生了一些铁锈，打柴人见刀钝了自然心里不舒坦，小狗干脆在这块光滑的石头上“欻欻”地鐾了一阵刀，直到刀口闪闪发亮才停下来。

小狗来到山脚下砍倒几株灌木试试刀口，果然是飞快了。他抬头望着死娃山上那茂密的松树林，又想起了保成那又窝囊又爱吹牛的怂样子，就忍不住想要搞个恶作剧整整他，他就想看看保成发狠的时候是不是有他自己吹的那么厉害！

念头一来，小狗一脸坏笑回头往保成的死娃山上爬去。

春梅上外婆家看妈妈去了，金鑫给女儿备齐了出门要带的一切物品，他这个爸爸当了十六七年了，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尽心过。看着已经整理妥当的行李包，他又有点后悔答应女儿出门了，这一去就不能天天看见孩子了，心里还是舍不得。

这世间的事真是难以预料，前一阵自己还把金洪兄弟当贼一样防着，没想到现在竟然是他们帮了春梅这么大的忙，回头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他们。金鑫划亮火柴点起一根烟，心里感慨万分。

有人在保成山上砍树了，跑来报信的人上气不接下气:“保成，快去……快去看看吧，有人在你山上砍树了。”

保成一听立刻像屁股着了火般往死娃山飞奔而去，保成跑到山上时，贼已经逃走了，山上躺着一棵刚砍掉的树，贼没来得及把树带走，那棵树可怜巴巴地倒在一堆杂草丛里，它还那样鲜活，可它再也不能立起来了。保成气急败坏地在山里乱追了一通，这山深林密的找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一回人家是爬到自己头上拉屎来了，青天白日就敢明目张胆地上山来砍树，无法无天了，那“笃笃”的砍树声多少人都听见了，这是分明就是在**，真是欺人太甚了。埋在保成心里的那个定时炸弹终于在这“笃笃”的砍树声里轰然引爆了。这两个贼骨头嚣张到这种程度，明显是欺负他胆小无能了，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已经忍无可忍了。

好吧！保成愤怒了，那就新仇旧账都趁这机会算个清楚明白，要不然他就再也不用在云溪村抬头做人了，往后谁还会把他刘保成当回事？

保成怒冲冲地跑回家，掠上一条扁担就要找金洪和金明去拼命。秀兰见到保成这副要吃人的架势，吓得两条腿都软了，哭着喊着跟在保成屁股后面，怕他要闯下大祸了。

太奶奶和几个老太太聚在明堂弄拐角处的石板上乘凉，大家正摇着蒲扇有说有笑的，保成拎着一条扁担急冲冲地跑过来了，一看那就是要去打架的仗势。太奶奶急忙敲着手里的柺杖喊他:“保成哎——保成——你站一下，站一下！”

保成听到太奶奶在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

太奶奶问:“你这十万火急的，要干嘛去！”

保成气愤地说:“金洪金明那俩个贼骨头又来偷树了，我找他们算账去！”

太奶奶一听说保成要去打架，吓得脸都煞白了:“那个……保成，你听太奶奶的话，可千万别先动手打人，先动手的人是要判重罪的，记得牢么……”

保成对太奶奶说:“这个我懂，您放心，我自有办法的。”

看着保成提着扁担往外跑去，太奶奶双手合什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