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太奶奶的灵柩行至山脚时，秀兰决定让珍珍先带弟弟回家去，保成扶着太奶奶的棺材走在前头，根本无法顾及后面的老婆孩子。太奶奶下葬时必定会拥挤忙乱上一阵，顾虑到安全因素，小孩还是不宜上去凑这个热闹的。

秀兰拉过珍珍，把她头上那顶白色孝披摘下来挂在脖子上，轻轻捋着她额前那撮翘起的头发说:“珍珍，香菊阿姆在分长寿饭了哦，小孩子吃了太奶奶的长寿饭就无病无灾，快长快大，珍珍想不想快长快大？”

珍珍瞪着一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么，”秀兰对珍珍说:“现在珍珍就带着弟弟跟凤仙婶婶回去吃太奶奶的长寿饭，好不好？”

凤仙的肚子已有七八个月大了，鼓胀得像只大青蛙一样，走这一段路，她就已经累得满脸通红直喘粗气了。秀兰见凤仙体力不支，正好让她带着珍珍和军军一块先回家去。

珍珍听说有长寿饭吃，便想着那肯定是好吃得不得了的东西，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家去。

秀兰对凤仙说:“山坡上沙石滑脚，你挺着大肚子就不要上去了，太奶奶看到也会担心的，太奶奶是多疼小辈的人……”

秀兰说着又想起太奶奶生前的种种好，两行热泪便从脸颊边“刷刷”滚落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把眼泪擦干，吩咐珍珍说:“婶婶肚子里面有个**，回家的路上珍珍要帮婶婶把**看好了，听着没？”

珍珍听了秀兰的话，马上过去牵着凤仙的手说:“妈妈，我来保护**!”

“嗯，珍珍聪明，别忘了带好军军……”

凤仙看见秀兰那样伤心，有些茫然无措，那一片白压压的色彩和悲恸的哭声，让她感觉到惊悸，她一路垂着眼睑，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不敢说话，不敢笑，这种气氛让她很不舒适。听到秀兰说她可以先回家了，凤仙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珍珍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拉着凤仙婶婶，心急着要回家吃太奶奶的长寿饭，珍珍还没有尝到过长寿饭的滋味哩！

可不巧的是，等珍珍匆匆赶回家，香菊已经把长寿饭全分光了。

珍珍跑到晒谷场，晒谷场上的人已经散了，香菊抱着笸箩正准备回家。珍珍跑过去拖住香菊的笸箩，向香菊要长寿饭吃，香菊说:“没啦，没啦，你看真的没啦！”

香菊掀开盖着笸箩的被单给珍珍看，空空的笸箩底上还黏着几粒没有刮干净的饭粒儿。珍珍失望极了，她紧盯着放在笸箩里那条蓬松着的被单，多希望那里面还留着些没分完的长寿饭，珍珍没有吃到太奶奶的长寿饭，就不能快长快大了，她心里很不甘心。

珍珍拉着弟弟和凤仙一路尾随着香菊回到明堂弄，香菊回家放下手里的笸箩，掩上门又出去了。

珍珍看着香菊从她们面走过去，抓紧机会跑到香菊家里去翻笸箩里的那条被单，她总以为那被单里还包着一些太奶奶的长寿饭。她把被单从笸箩里整个拉出来，里面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珍珍沮丧地噘起嘴，把被单团好塞回笸箩里。正打算离开时，一股煮黄豆好闻的清香味钻进了珍珍的鼻子里，珍珍循着香味轻易就发现了放在水缸板上那个盖着竹盖子的饭篮。

珍珍还从来没有私自去开过别人家的东西，妈妈说别人家的东西是不能要的。她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住诱惑，走过去把饭篮的盖子撬开一条缝，饭篮里果然装着长寿饭，整整有大半篮子哩。珍珍的心“扑扑”跳着，既兴奋又紧张，她慌忙把饭篮的盖子盖好，转身逃了出去。

傍晚时分，太奶奶的安葬事宜顺利完成，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给太奶奶办的最后一餐饭，兄弟们难得聚到一起喝酒谈天，气氛随和融洽，一张张脸都舒展开来了。而这会珍珍却哭着闹着要吃太奶奶的长寿饭，没吃到太奶奶的长寿饭，珍珍怕自己以后会长不大，她对吃太奶奶的长寿饭这件事情异常执着，非要吃不可。

秀兰被珍珍哭闹得没有办法，只能去找婆婆追云要长寿饭，追云说:“太奶奶的长寿饭是香菊在分着，得问香菊去。”

香菊自然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私藏长寿饭的事情，一口咬定长寿饭已经分完了。珍珍听香菊说长寿饭没有了，心里更委屈，明明还有那么一饭篮子的长寿饭，香菊阿姆为什么要撒谎，不给她吃呢？

珍珍人小，可也是有脾气的，她偷偷向奶奶告状说:“香菊阿姆把太奶奶的长寿饭藏在饭篮里了，不肯给军军和凤仙婶婶吃。”

追云听了珍珍的话，一声不吭若无其事地跑到香菊家里，找出那个装着长寿饭的饭篮，“砰”把揭开盖子的饭篮放到正在席上吃饭的香菊面前，吓得香菊那张长马脸立刻拉成了搓衣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羞愧得无地自容。

满屋满院的人都鸦雀无声，香菊不敢抬起头看大家，她知道在场所有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愤怒，她这会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啊……什么东西你都敢私吞，你就不怕太奶奶半夜里来找你……”

东欢气得捶胸顿足，她痛骂这个狗改不了吃屎，不争气的媳妇，这一回真是颜面尽失了，干出这么下作的事情来，这辈子都要落人口实让人瞧不起的。

保进起身推翻摆在面前的碗筷，悒悒不欢地先离席走了，香菊也趁机跟在男人背后跑了。

珍珍开心地望着那一饭篮长寿饭，嚷嚷着要吃。把场面搞得这样不愉快，保成恼珍珍多事，拉起来狠狠敲了她几下屁股，把哇哇大哭的女儿拎回家里去了。

原本送走了太奶奶，大家的心情总算缓和了，没曾想又加了这么一出招人塞心的戏码来，大家伙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吃完饭就兴致索然各回各屋去了。

春梅让人拐走下落不明，艳红得到消息后吓得手脚发软，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就放声痛哭。艳红哥哥看到艳红的精神这样崩溃放心不下，只能一路把妹妹和外甥女护送回到家。

艳红回家一见到金鑫，二话不说到厨房里拎把菜刀，冲出来就要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