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拖拉机司机头上带着一顶黄腻发黑的旧草帽儿，帽檐已脱下一圈，在额前挂着，方脸，胡子拉碴，眼睛明亮，比保成那圆脸单眼皮精神多了，司机问:“都坐稳了没？”

“花儿，抓紧坐稳了！”

“春梅，到了厂里要听花儿姐姐的话！”

相送的人追着拖拉机依依不舍。

拖拉机动起来，沿着山道“咔咔咔”唱着豪放快乐的歌曲向山外的世界飞奔而去，一个全新的时代，就像一个准备就绪的运动健将，他要激发潜能奋力奔跑了。

春花出去后，家里面清静了许多，刘大余每天都会去割青草，放他的大水牛，这些事原来都是春花做的。

凤仙已经到了预产期，可她仍然没事人一个到处乱跑，秀兰劝她苦口婆心:“凤仙，听大姆的话，要生孩子的人了，不能跑远地去，万一这肚子突然下来，边上若没个人，可怎么好！”

凤仙对秀兰笑着，眼睛清澈得像一眼井水，似乎她已经听懂了。“你可听懂了没？”秀兰很无奈。

要是能，我真想拿根绳子将你栓起来，秀兰想着那情景，又自笑了。保平要到石矿里去上工 ，日里就顾不上凤仙了，凤仙也不知怎的，最近就爱出去串门，拉着人就啰啰嗦嗦讲个没完，人家听了半天也听不明白她在讲些什么。秀兰一出门，就会有人拉着她问:“秀兰啊，你们家凤仙整天麦里谷里的，她到底在讲些什么呢？”

秀兰只能说:“管她呢，她爱讲什么就讲什么，你就当没听见吧。”

保平不在家，凤仙就混到大伯保成家里去蹭饭吃，好在如今粮食不那么紧张了，秀兰乐意，保成也没话说。追云见凤仙老在保成家里吃饭，也来喊她过去吃几餐，可凤仙就爱跟着珍珍和军军一堆吃饭，跟小孩似的。

秀兰问她:“凤仙，是妈家里的饭好吃，还是大姆家里的饭好吃？”

凤仙怔了一下说:“妈家里有肉。”

“妈家里有肉，你为什么不到妈家里去吃呢？”

凤仙傻望着秀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珍珍便替她叫:“大姆家里的饭香！”

凤仙也傻笑着叫:“大姆家里的饭香！”

“呵呵……”秀兰给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逗乐了。

秀兰问军军:“军军，你看凤仙婶婶肚子里的是**还是小妹妹？”

军军想都不想就说是个**。

哎呀，秀兰想:这凤仙肚子里怀的，说不准还真是个小毛头呢。

都到了八月下旬，秋老虎的尾巴还是火辣辣的，好久都没下过雨了，山谷中水库里的水都浅去了一大截。晚稻已经浪过花，再过一个月就能收割了。让保成担心的是地里的红薯，没有充足的雨水，红薯长的个就要小些，会影响到收成的。

保成扛把锄头，沿着山道把自己那几块稻田都查看了一遍，扶好立在田头赶麻雀用的稻草人。经过一个夏天的日晒雨淋，套在稻草人身上的破衣服破帽子都已经风化发霉了，样子狼狈的很。保成把稻草人再往泥土里扎深扎牢，带着惋惜的口气说:“站完这最后一班岗，你也该寿终了。”

看完稻田，保成就往红薯地里去了，他就喜欢这样到处走走看看，看着地里的庄稼一点一点地长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是劲。

来到红薯地，保成意外地看到堂哥保进正用一根细竹竿在红薯地边那口小池塘里钓鱼。保成正想找个机会跟他提那园子的事情，这下机会来了。

保成走过去，笑嘻嘻的，他先将浸在水里的鱼篓提上来看一眼，里面只有几条手指头长短的小鲫鱼。

保进看了保成一眼说:“别吵，鱼跑了！”

“哥，你怎么想到来钓鱼了？”保成问。

保进笑着说:“昨天从这里路过，看到这池塘里的水浅了，有几群鱼在里面游着，今天过来碰碰运气。”

保成望着池塘，池塘里的水仅剩下三分之一了，清澈得泛白光，跟面镜子似得，绿带儿水草，尖尾圆身子的肥田螺，在水底灵灵清清，几群白条鱼儿敏捷飞快地在水草里窜进窜出，欢愉得很。

“哎呀……”保成望着鱼群说:“水这样清，鱼钩都看见了，鱼不会上当的。”

保进瞪保成一眼，说:“我难得钓一回鱼，怎么还碰上你这只乌老鸦了。”

“嘿嘿……”保成笑得贼，在池塘边了蹲一会，向保进提起那园子来:“哥，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哥长哥短的，就知道你有事情，说来听听。”保进拎起鱼竿，给鱼钩换了饵。

保成微蹙眉头，认真地说:“哥，你也知道我家那间屋子实在是挤得挪不开屁股，现在我手里刚好有了点钱，就打算在边上再搭一间，需要用上你家那片园子哩。要不这样，你说怎么样才肯把那园子让给我，我回家跟秀兰商量下……”

“盖房子……那是好事啊！反正那园子也种不得东西，你需要就拿去用好了。”人一辈子能盖几回房子，多难得，保进也替保成高兴。

“拿可不行，亲兄弟明算账，我的意思是，用地换或者算多少钱给你，你看哪样好。”保进答应得爽快，保成心里就踏实多了。

“你看着办吧，都行！”水面上的浮标动了几下，保进迅速把鱼竿提了上来，发现鱼没上钩，鱼钩上的饵却给吃光了。

“咦，这些小小鱼，真当鬼！”保进捏着空鱼钩，嘟嘟囔囔地说。

“都说了水太清，鱼都看见钩了，它还能把钩吞下去么？”

“还真是呢，活见鬼了！”保进摸摸脑袋，光看着鱼在池塘里游来游去，就是钓不上来哈。

“哥，这园子的事……”

“我不说了嘛，园子的事好讲，兄弟家要盖房子，我还能不支持！”

“那我可先谢过哥了，”园子的事情有着落，保成心里乐开花了。

“这么大的事，你不用跟香菊嫂子商量一下吗？”保成了解保进，他这里肯定没有问题，可香菊那里就不好说了，虽然保进答应得爽快，可保成觉得还是要等香菊也答应了，这件事才能算数。

“香菊那里我去说，你放心吧！”保进收起鱼竿，不打算跟这群狡猾的小鱼儿斗智斗勇了。

保成正好也要回家，兄弟两个就一前一后边走边聊，都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