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可这一回，香菊不服气都不行，保成地里的红薯大丰收，他近来鸿运当头好事连连，大河水都挡不住了。

保成拉着红薯从香菊的门前经过，又红又大的红薯在四个大箩筐里竖着尖装，满得摇一摇就咕噜噜地往地上滚。手推车被重压得嘎吱嘎吱响，保成看到香菊在门里望，还故意在她家门口嘎吱嘎吱扭两下，气气她！

香菊最不能看到保成那得意张狂劲，果然就让保成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躲在家里生一肚子的闷气。

凭着香菊那针眼般大小的心眼，连珍珍那么小的小孩都要记恨，当然更不能让保成长了势。

第二天，香菊看见保成拉着装满红薯的车子从她门前经过，她就故意装出一副十分不屑的表情靠在大门上，敲着饭碗，咂巴咂巴把嘴里的饭嚼得猪响。意思就是，嘿，我可不稀罕你们！

保成看透了香菊这点小把戏，也在她面前把车摇得嘎嘎响，还做个车太重拉不动要翻到的姿势，吓得跟在后面的秀兰“呀”地尖叫一声，但就是连眼角都没带香菊一下，让香菊又讨了个大没趣。

保成这红薯一车一车地拉，拉了几天都没拉完，看得香菊眼珠子都酸了。人家的地里就像出藏一样取之不尽，自家的地里还没挖就光了，想着就堵心，想着就茶饭不香，想着肠子都要悔青了。当初保成要拿地换园子，自己却要赌口闲气死不同意，到头来白白丢了这么肥的一块好地。

香菊后悔了，后悔得不行，一连几天都是失魂落魄的，夜里也睡不安稳，东滚西翻，满脑子都是保成家那块红薯地，想到保成家里那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红薯，她就像被抽走了魂魄，一天到晚都恍恍惚惚的。

保进看到老婆近日像瘟鸡一样蔫巴巴的，还以为是得了病，催着香菊上医院里去看看，香菊不肯上医院，他又请了会替人叫魂的秋奶奶来给香菊叫魂。秋奶奶点好香，煞有其事地撒几把茶叶米，然后在床头，水缸边，屋前屋后四处大叫香菊的魂魄回来，快快回来！最后对保进说，香菊是被一条狗吓给掉魂了。

香菊哭笑不得，我还怕狗，狗见了我跑都来不及哩。她唉声叹气地对保进说:“我是丢了魂，不是秋奶奶能叫回来的，我那魂丢在哪里，只有我自己知道，你要想让我好，倒有一个好办法，就看你肯不肯去做。”

保进说:“有办法就好，能治好你的病，我有什么不肯做的。”

“当真！”

“当真！”

“那好，”香菊使劲不停地搓手背，望着保进欲言又止，这事还真不好意思张口。

“你有话就说，不说就算了，磨唧什么？”保进搞得不耐烦了。

“说，说，我说，”香菊猛咽口唾沫豁出去了，抬起头直视着保进的眼睛说:“我想用咱家那片园子去换保成家的自留地。”

“你说什么？”保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我想用咱家那片园子去换保成种红薯的那块自留地！香菊大声重复了一遍。

保进听了香菊的话，像看怪物一样瞪大眼睛盯着她看。

香菊让保进看得心虚起来，问:“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保进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看看你那张脸皮到底有多厚！”

“我脸皮厚，我脸皮厚到外面养雄鹅了吗？说话没有一点良心，我换地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

“你不要脸，你自己去跟人家说， 我还要脸面，这事我不管！”

保进实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女人，当初撒泼耍赖不肯换园子的人是她， 现在死皮赖脸想要换园子的人也是她，这德性真是……没法形容啊！

保进摇头无语，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奇葩，他无奈撂下话说:“你要丢人，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千万别扯上我，我不知道这件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

保进不愿意来出头，香菊也不勉强他，换园子这事是她失算，现在两家人的关系搞得不愉快了，俗话说，树争一张皮，人争一口气，这个时候去跟保成提换地，那就是自讨没趣，还是得想办法让两家人的关系缓和了再说。

香菊一心惦记着保成那块地，也没心情去干别的，每天就躲在家里贼头贼脑地观察着保成家里的一举一动，她想找机会去跟秀兰搭讪，香菊知道秀兰肚量大不记仇，只要她不介意，保成那里就好说话了。

这天秀兰正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喂小牛犊，保成下地去了，追云这会也没在家，香菊见来了机会，就腆着脸走过去笑嘻嘻地对秀兰说:“秀兰，喂牛呐，你家这小牛犊是花多少钱买的？”

香菊的态度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弄得秀兰一头雾水，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惊讶地问:“那个……嫂子，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哎呀！我不跟你说话，是跟谁说话哩！”香菊夸张地叫了起来。

“哦……那……你找我有事吗？”

“哟，秀兰，看把你吓得，我又不是鬼，你紧张什么哩。”香菊脸上挂着无比亲切的笑容。

秀兰心想:我见到你这样子，也没比见到鬼好哪里去。

“我没别的，”香菊解释说:“我就来看看你家这刚买来的小牛，这牛真好，听说买得还很便宜，保成真是好运气！”

秀兰见香菊对小牛犊很感兴趣，吓得心里咚咚直打鼓，你可做做好人吧！千万别来打我家这小牛的主意。

“嫂子，这牛买来看着是便宜，可你要知道，便宜没好货，这是死了牛娘的犊子 ，都还没断奶哩。保成呐，是让人家给骗啦！你看看，这么小的牛，就是人家不要养，才让保成捡便宜来的。哎呦！我都愁死了，它多难养，光吃粮食，要花多少钱才能养大啊！算算，哪里来的便宜占，还亏了。”秀兰小心提防着香菊，刻意把自家的牛说得一无是处。

香菊听到秀兰一个劲叫苦，明白秀兰会错意了，以为自己觊觎上她家那小牛犊了。这么小的牛，跟养儿子似的，也就你秀兰稀罕，谁还有那精力去伺候它？香菊心里笑，我可不稀罕你家的牛，不过今天既然把话说岔了，就此打住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别又把话给说死了，到时候两家的关系没缓和，反倒又僵了，多没划算，等下次找着更好的机会再说。

香菊在心里盘算好，满脸堆笑地对秀兰说:“要说这牛啊，它真是命好，遇见你秀兰了，换到别处去还真不一定能养得活，这牛是命中注定跟你有缘哩，是吧！”

“那倒是，它要不是跟我家有缘， 它也不能上我家来。”秀兰摸不透香菊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只能附和着她笑。

“哎呀！”香菊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说:“我家里还有点事情，先忙去了，你们好好喂牛，珍珍，好好喂牛！”

香菊还特意朝珍珍挥挥手，笑眯眯的。

秀兰看着香菊一溜小跑，像逃命似的走了。怪怪的，难道她发神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