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好啦！”秀兰忍住笑说:“跟你开玩笑哩，我知道咱家已经有平平了，再来一个闹笑话，那就叫欢欢吧，这名字叫着比人名还喜气。”

“妈妈，我喜欢管小牛叫欢欢！”珍珍拍着手叫。

“好，就欢欢了！”

一家人正在院子里说说笑笑，追云手里拿着个黄壳信封从外面回来了，小碎步跑着，脸颊通红，双目放光，那表情，仿佛那信封里装满了钞票，并且是从地上捡到的意外之财。

信是春花寄回来的，她到上河镇上班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是她寄回来的第二封信。难怪追云收到信会这么开心，她总是责怪春花不给她写信，不记挂她这个老娘。追云不识字，每次收到信都要让秀兰读给她听，秀兰上过几年学，文化程度不高，但对于读信件这样的小事，还是难不倒她的。

追云抖索着把信递给秀兰，让秀兰马上读给她听。秀兰撕开信封，信封里“兹”先滑出来几张崭新的钞票。

“妈，春花寄钱回来了！”秀兰惊呼。

信纸里夹着三十块钱，崭新的十元币，秀兰仔细把散落的钱整理好，慎重地递给追云。追云双手接过钱，激动得上下两片嘴唇直打架。这三十块钱并不是多么大的一笔数目，但这钱是春花赚来的，谁会想到一个曾经在家里放牛的女孩子，有一天也可以像男人一样赚到钱，赚得比男人还多，这世道真变了。

追云摸着钱喃喃地说:“世道变啦，真变啦……”

秀兰拆开信纸，信纸上赫然是一行行漂亮的小楷，笔迹刚劲有力，看得出是男人写的字。

春花的信上怎么会有男人的字迹，还写得一手这么漂亮的楷书，秀兰心里有了疑惑。

“秀兰，你读啊！春花信上都说些什么来着？”

秀兰摊开信纸读:

“亲爱的爸爸妈妈，大哥大嫂 二哥二嫂，你们好！

我在外面一切都好，厂里的活不累，只是加班的时间有点长，不过没关系，这样就可以多赚点钱了。夹在信纸里的那三十块钱是我这个月发的工资，除掉生活费，就剩下这些了。里面二十块爸爸妈妈留着用，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以后还会赚更多的钱，你们该花就花，千万别心疼钱。剩下十块是给珍珍和军军的，他们喜欢什么，就让嫂子给他们买，这是我当姑姑以来第一次给她们钱，嫂子一定要代我给孩子们买点喜欢的东西。

好了，话不多说，最后祝爸爸妈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全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秀兰读完信把信纸叠上。信里的内容过于简洁，追云意犹未尽，满脸失望地问:“读完了吗？就这么几句？”

“读完了，就这么几句，还是让别人给代写的，这丫头也真省事，有人帮着写信干嘛不多说几句哩。”

“不过，这信纸上的字，写得是真好， 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人，还是个男人的笔迹哩。妈，你来看看，这些字写得漂亮不！”

李锦荣写得一手好字，那个年代在乡下是难得一见的，如今秀兰看到信纸上这一笔好字，便又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倍感亲切，兴致勃勃地要拉着追云一起看。

“咦，就你本事好，字都能让你分出雌雄来，你怎么知道那些字是男人写的？”保成见老婆这样兴奋地夸赞别的男人，心里冒着一股酸气，故意挖苦她。

“我再不济， 男人的字和女人的字总归还是分得出来的。你可别小看你那妹子，没准她以后就给你找个有文化的妹夫回来。”

“有文化怎么啦，能比有力气好？我看你是太闲了，地里的红薯该收了，明天就下地挖红薯去。”

“我不跟你说，跟你说不着！”

莫名其妙，谁惹你了，秀兰瞪保一眼，不搭理他。

“春花要是真找个有文化的男人，那也不好，门不当，户不对，到时候叫婆家人看不起。一个瓶，一个盖，不如踏踏实实找个庄稼汉。”说起春花的终身大事，追云又有一把愁。

“妈，您那一套老了，过时啦！现在是恋爱自由，只要男女双方情投意合，那些个门户之见，该靠边站了。”秀兰笑追云，好愁不愁，哪有愁女儿嫁得好的。

“对了，妈，春花寄回来的钱呢，你给我看看，有没有数错！”

“不会数错，我都数几遍了。”追云把钱拿出来又数了一遍。

“你拿我看看，拿来！”

追云犹豫着不情不愿地把钱递给秀兰，秀兰接过钱装模作样数了数，从里面抽出十块，把剩下的二十还给了追云。

“你这是……”

“妈，这十块钱是春花给珍珍和军军的，她交待我给孩子们买点喜欢的东西，我要是不买，不是辜负春花的一片心意了吗，您说是不是。”

追云见已经含进嘴巴里的肉，硬又让秀兰挖出去一块，那心疼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咄呐呐地说:“我又不认识字，也不知道那信上都说些什么？”

“哎呦，妈，你怀疑我骗你的钱呀！”秀兰把信塞到追云手里，笑着说:“您不相信，就到学校里找个老师给你读，看我有没有骗你。”

“不会，不会，你怎么会骗我哩，我随口说说，别当真，别当真。”追云觉着自己怀疑媳妇不好意思，讪讪地跟秀兰解释。

“还有……秀兰啊，妈还有几句话，春花在外面赚钱不容易，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用她的钱呢，她把钱寄回来，那是孝心，我都帮她存着，将来给她做嫁妆用。你呢，也要给孩子买点当用的东西，那些个不当用的就少买，知道不！”

“知道了妈！”秀兰嘴上应着，心里却滴沽了，老太太说这些是什意思，什么当用不当用的，我买什么不当用的东西了？

追云转身一走远，珍珍就撒着娇挨上来了:“妈妈，姑姑说要给我们买什么？”

秀兰拍着珍珍的小脑袋笑骂:“你这人小耳朵倒尖。说吧！想要什么？”

“我要吃石浦街上的大肉包！”

“好，下回带你们赶集去，顺便去看看外公。”

保成要收红薯，认真准备了四只大箩筐，一大早就挂到了那台五成新的手推车上。这台手推车是父子兄弟三家公用的，一到农忙就你抢我抢，大家抢不过来，最后还是得用肩膀挑。这两天车子空，保成赶紧下地收红薯去。

匆匆吃过早饭，保成推着车，秀兰肩上扛两把锄头，一前一后，信心满，劲头足，夫妻俩开开心心地往红薯地里去了。

香菊坐在家里的门槛上，看着保成夫妻俩个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走过，又招惹得她心理很不平衡，鼻子里呼呼喷着两桶气，故意把手里的碗刮得嘎嘎响，站着坐着都不痛快。

乐吧！乐吧！我就等着看你们能收多少货回来……

香菊就是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