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接头（四）

“打一折？！”楚汉云跳了起来，向柳琳咆哮道，“你还不如叫我直接送人算了！”

“你嚷什么嚷，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

柳琳一脸的恼火，她现在开始后悔要和沐子钰去打那个赌，要是没有赌约在，她早就走掉了，哪里还会去理会这个七窍开了六窍的楚老板——这么笨的人还做生意，回家挖地算了！

“你这书店里总有一些积压了很多年的书，比如破损、缺页、字迹不清等等这些打算扔掉的书——有没有？”

楚汉云点头。

“既然你都打算扔掉了，原价一折卖出去你亏了还是赚了？”

“……”这样也行？

“问你话呢？”

“这个……柳小姐，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楚老板，请你别乱用‘厚道’这个词好不好，你是偷了还是抢了？买不买是他们的事，但你不拿出来卖直接扔掉那就是你的事了，再烂再破你好歹给别人一个选择的机会——楚老板，我这样说没错吧？”

“然后呢？”

“然后——”

柳琳一呆，然后笑了起来，气极而笑！

“然后比一折好一点的就两折，比两折好一点就三折……逐次类推，层层加码，直至九点九折——楚老板，要不要我来给你当伙计，你直接数钱？”

楚汉云嘿嘿道：“柳小姐帮我这么大的忙，哪敢再劳动柳小姐。这样，三位需要什么书尽管开口，一人两套，店里没有的，就是买我也要给你们买来，还有，三位的中午饭——‘荣顺馆’，我请。”

看得出，楚汉云不是一个抠门的人。

“谁有心情和你一起吃饭。”柳琳撇嘴说道，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不过书我是要定了——两套，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楚汉云就差向柳琳拍胸脯作保证了。

“那好，我要一套《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楚汉云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再来一套《四库全书》，就这两套吧。”

“四……库……”这丫头咋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见楚汉云一副苦着脸的样子，沈言和沐子钰差点笑出声来，历经无数的战火与浩劫，两套汇聚了华夏文明之精髓的书早就残缺，世间再无一套完整的，楚汉云从哪儿弄一套去。

沈言见状，说道：“楚老板，她这都是和你说着玩的，你也别介意。生意人也不容易，送书什么的我看就免了吧——柳琳，我们走。”

“哪怎么行？”

柳琳叫嚷起来，“我帮了楚老板这么大的忙，哪能就这样空着手离开，在商言商，这也不符合为商之道，你说是不是楚老板？”

楚汉云忙不迭的点头，“对对，柳琳小姐说得在理，一人两套，还请几位务必收下。”

沐子钰开口，“这样，楚老板，送书你就送柳姑娘，我和这位沈先生呢就在你这里选上几本，你给个九折优惠就可以了，沈先生意下如何？”

沐子钰看向沈言，问道。

沈言点头，“沐姑娘所言极是，我们又没出什么力，不过是跟着沾了一点光。楚老板，就这样吧，就按沐姑娘说的，九折。”

见沈言和沐子钰态度坚决，无可更改，楚汉云惭愧道：“今日楚某惭愧，在此谢过两位。”

瞪了瞪沈言和沐子钰一人一眼，柳琳说道：“你们两个做好人，把我显得多坏似的。”

楚汉云很是客气地说道：“柳小姐说笑了，小姐若是坏人怎会与楚某说那些话来。正好，我这店里有一套完整的南宋刻本、宋鲁訔编次蔡梦弼笺注的《杜工部草堂诗笺》，就送与姑娘了，我与姑娘拿去。”

楚汉云应上一声，丢下三人，撇开那些拿着书想浑水摸鱼的混混进了店里。

看向柳琳，沐子钰问道：“柳姑娘喜欢杜甫的诗？”

“不喜欢就不能要了吗？我拿去送人！”柳琳嘻嘻一笑，“要说喜欢，我最喜欢的是东坡先生，还有他的东坡肉！”

沐子钰犹豫了一下，说道：“柳姑娘既然不喜欢，可否转给我……”

不等沐子钰说完，就被柳琳打断，“不卖！这书我要送给沈大哥，就当……就当是一种纪念好了。”

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亲昵的语气，凡事都将他考虑在最前面，就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柳琳对他所怀有的心思，而这个沐子钰又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可偏偏，这样的场合沈言又不能说出来，即使是在私底下，即使就他和沐子钰两个人，他要说和柳琳一点关系都没有，沐子钰信吗？

此时的沈言已经猜到，这个突然**到他和柳琳之间的沐子钰，极有可能就是组织上派来与他进行联系的联络人。

所以不管怎么样，柳琳扔出来的这口锅，沈言怎么都得把它背下来，味道再是不好，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哦，沈先生也喜欢杜甫的诗？”沐子钰面带惊喜，好似遇见了知音一般。

沈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道：“相较于其他诗人，杜甫的诗我确实喜欢的比较多一点。怎么，沐姑娘也喜欢杜甫的诗？”

沐子钰点头说道：“历代诗人中，像杜甫这种胸怀家国心系苍生的诗人是不多见的，而能达到他那种高度的更是没有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读之有泪却又不失希望，这就是‘杜诗’的魅力所在，也是我喜欢他诗的原因。”

“女孩子似乎都不太喜欢诗，喜欢‘杜诗’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那女孩子喜欢什么？”柳琳插言问道，一脸的好奇。

“喜欢什么你还不知道？”

沈言视线转向柳琳，戏谑道，“什么李后主、秦少游、再什么‘琵琶弦上说相思’、又或者‘人生若只如初见’等等这些，这当然也少不了苏东坡！甚至……喜欢东坡肉的都比喜欢‘杜诗’的人多得多，我没说错吧？”

“谁让东坡肉那么好吃，这能怪我吗？”柳琳很是理直气壮。

柳琳的神态把沐子钰逗笑起来。走过去，到柳琳身边，拉住她的一只手，沐子钰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东坡肉做得很好吃，反正打赌我也打输了，我就请你们俩上哪儿，你看怎么样？”

柳琳忸怩道：“那都是说着玩儿的，算不得数……”

“我可是当真了。就这样说定了，中午来不及了，咱们就晚上吧，晚上的时间也要充裕一些。你们住哪儿，我好预定时间。”沐子钰问道。

柳琳张了张嘴，到这时她才发现，无论是愚园路的家还是江湾熊剑东的军营，她都有些张不开嘴，因为不管说哪里，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汉奸”这个词。

恰巧这时楚汉云拿着那套《杜工部草堂诗笺》走了过来，柳琳赶紧迎了上去，把楚汉云手里的书接了过来，递给了沈言，“沈大哥，这书我就借花献佛送你了。”

沈言接过，对楚汉云称谢道：“如此，就多谢沈老板了。”

柳琳的嘴撅了起来，嘴里嘀咕道：“怎么就不谢我，这书送我了就是我的，沈大哥你应该谢的人是我才对呀。”

“沈先生客气了。”

楚汉云客气一声，然后拱手说道，“三位，店里事多，我就不在这里耽搁了，三位要买什么书还请到店里挑选，我已和店里伙计招呼过，三位今日所选之书一律半价，还请三位不要与我客气，更勿推辞，好了，就不打搅三位了，楚某先走一步。”

说罢，楚汉云转身离去。

“沈大哥，我们也走吧。”柳琳说道。

在那里翻看着那部诗集的沈言点点头，抬起头来，在看到沐子钰时，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就这样走了有些不太好，怎么也得招呼一声才是。

“沐姑娘准备去哪儿？”沈言问道。

原本准备放弃这次接头的沐子钰笑了笑，“既然是半价，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进去选几本书，你们呢？——哦，别忘了，我还差你们一顿饭呢，打赌我可是输了的。”

沈言点头说道：“沐姑娘既然还记得，我们也不去做那些虚情假意的推诿了，不知道沐姑娘住哪儿，我们有车，到时候我们好去接沐姑娘。”

沐子钰说道：“我在江湾上班，暂时住在市府的工作宿舍……”

沈言惊喜道：“巧了，我们也住江湾，我们住黄卫军军营。”

“两位是——”

“我们俩是熊司令的下属，我是熊司令的少校副官，她是……”

柳琳赶紧拉了拉沈言的衣角，让他噤声，别把她给暴露出来。沈言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指着柳琳说道，“柳琳姑娘是熊司令司令部的少校机要参谋。”

这下糗大了！柳琳暗道一声。

“沐姐姐好。”柳琳很是尴尬的向沐子钰挥挥手，招呼一声。

柳琳的尴尬显而易见。沐子钰向前两步，到柳琳一侧，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没事，我干的也是伪职。”

说完，沐子钰对沈言说道：“我在卫生局上班，昨天才从外地回来，还没时间找住的地方，现在暂住在卫生局宿舍，那里有些不太好找，我看这样，下午五点，我们在市府门口见面，不见不散。”

“行，五点钟，市府门口，不见不散！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沈言伸手挽向柳琳的手臂，却在伸出一半的时候一顿，然后回过头来，对沐子钰说道：“沐姑娘待会儿买书的时候可别再买《杜工部集》了，重复也是一种浪费，要看上我这儿来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