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我是赵叔

我就是那位小女孩嘴里喊的赵叔，我在这里打了几年工了，可从来没有让人擦过皮鞋，一般都是我自己用一块黑布抹两下。我那皮鞋是老家三四十来块钱一双买的，只是作为工作鞋而已，根本不值得一擦，更不值得请专业人士来擦。

可是我今天却让那小姑娘将鞋擦了，看不出这小女孩手艺还真不错，将我这双乌七八糟的破鞋擦得铮亮铮亮的，我穿在脚上，竟有一种飘然自得的感觉。到底是专业人才，真有一种化石头为元宝的本领，使我这双不起眼的鞋子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让她为我擦鞋的，是她小小的年纪就来擦皮鞋，打动了我的同情心，还是她那清纯的乡音，勾起我的思乡之情，我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在这里打工比起在乡下，的确有他的特点，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作泥巴，也不用日晒雨淋，而且每天在食堂里吃，比家里的生活还好，就是有一点，不能跟老婆孩子在一起，而且每天还得操作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人交流，唉，我这个土包子，一开口说话，我的心里就发虚，这哪里有家乡的话好听呀。

可是我们这里虽有几个家乡人，但他们谁也不愿意说家乡话，我一开口他们还嘲笑我，这些忘眼狗在外面打了几个月的工，就连老祖宗都忘了。可我却憋不住，时时都有一种想用家乡语音说话的冲动，为了抑制我的这种渴望，我有时候不能不偷偷地来到没人的地方，对着故乡的方向，用家乡的话大声地嘶叫着。一直将喉咙喊哑了，这才肯罢休。

唉，我这是患病啦，人家说有什么精神病、相思病什么的，可我这叫什么病呢，思乡病吧，可惜这种我发明现病，根本无药可治，也许只有回家才能治疗吧。

其实我的心里早就想回家了，只是为了女儿将来能考上大学攒点学费，才不得不离乡背井来到外地打工。

我那妹仔可会读书呢，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有盼头，才愿意一个人在外面辛辛苦苦的干下去。为了我的女儿我什么苦都愿意吃，只是埋在心底对家人的思恋之情，却使我难以自禁。

哦，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会破天荒的让小女孩擦皮鞋呢，是因为她的满口乡音吸引了我。当听到她那甜润的声音时，我的心里一愣，仿佛听到我那妹仔的声音，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住了，我望了这位女孩一眼，的确和我的女儿差不多大，不，应该说比我的女儿还小一点呢。真可怜这么丁点儿大就出来谋生活了，我心里这么想着，人就这么朝那孩子走去了。仿佛是鬼使神差，我不由自主的将脚上的鞋子伸了过去。

通过和小姑娘的交谈，我才知道这个叫甜甜的姑娘心事可重呢，才多大一点，竟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找叔叔。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这么小爹妈就双双过世了，留下她孤苦一人，真令人心酸。

可是这孩子太懂事了，胆子也真大，敢于独自的闯到深圳找人，真了不起，而且看她的眼神，还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强劲。

我看了她画的那张头像，觉得十分面熟，真的我肯定见过，因为这个人脸上的一个红色胎记，给人的印象特别的深，而且这人还是老乡，所以我敢肯定。我很想帮这孩子一把，可是我就是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着那人的。

小女孩听到我说见过她叔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亮光，可是当我回答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的时候，我又看见她眼里的亮光突然暗淡了。

看到她目光的黯淡，我的心里一紧，我无法再坐下去，逃也似地走开了。

走了很远很远，我的脑海里仍然浮现出她那忧郁的眼神，而且一直挥之不去。

我为无法帮助她而感到内疚，我真的很想帮助她，我拼命追寻我的记忆，可是始终无法回忆起来。回到屋里，我苦苦的思索着，可那种记忆总是若即若离的在我眼前闪现着，遗憾的是我总是无法抓住它。

我在宿舍里坐立不安，感受到一种失魂落魄。记忆就如一个淘气的孩子，老是喜欢和我捉迷藏，我越想找它，它越是远远地躲着我。

其实，我这人记性本就不好，除了上班的事，什么也记不起，我原来还为我的忘性大而沾沾自喜。你不知道，我们在外面打工，天天都会撞见乱七八糟的事，有许多事都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可是，有的人偶尔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而又管不住自己的嘴风，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撞见对别人说了，有的甚至还添油加醋添枝加叶，结果就挑出许许多多的是非来。

我就不一样，见了的事马上就忘，忘了就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因此任何事过了我的眼，转背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而我这种忘性，反而得到了大家的喜欢。

可现在我却为我的忘性懊悔不已，想到擦皮鞋女孩的眼神，我就感到揪心的疼了。原来我见了就忘的事，脑子里还是有底，硬是要抠还能抠出来，可偏偏这件事，我想破脑子也想不出。

唉，我这记性，就是忘惯了，现在要想也想不出来了。我握着拳头，狠狠地击打着我的头，很想依靠拳头的震动，将丢失的记忆给打回来，谁知我这不争气的记性，越打越打越乱，越打躲得越远。

就在我为寻找记忆焦虑不安时，同宿舍的大刘走了进来说：“老赵，老板要你去一趟。”

听到老板叫我，我立即往工厂跑去。我知道老板对我特别信任，一遇到外面送货的事，总是喜欢喊我去。当然他也是看中我做事踏实。

我虽然累一点，但是有加班的机会我是不肯放过的，我们在这里打工为了啥，不就是为多挣几个钱，力气算什么，用完了，吃两大碗饭，睡它一觉，就回来了。

跑到老板那里，果然是要我送一车货到外地，我二话没说，就到仓库帮助装车。哦，我忘了介绍我工厂的情况，我们这个厂是一家生产电动玩具的工厂，而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将各种各样的玩具组装，别小看这个工作哟，它虽然没有多少技术性，不过也有很多窍门罗，也就是说有一种熟能成巧的过程，我这个人脑子虽然不管用，接受不了先进的复杂的难度大的东西，可是做呆事还是不错的，比如说经我的手组装的玩具，还从没出现过失误，虽然我的手脚有点慢，可是成功率还是蛮高的，因此每天的定额，我都能如期完成。

应该说我们厂的玩具是很畅销的，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产品运往各个地方，我们经常还用汽车送往附近几个区、县的各个大商场。由于送货量比较大，装卸工人就有点忙不过来，我们这些搞装配的下班后就经常被抽调来加班搞装卸工了。

我本来不在这征用的装卸工之列，原因是我的个子不够高大，外表看起来也不够强壮，我是个小个子，只有一米六多一点点，我虽然看起来小巧，其实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的力气还是有的，在家乡修堤坝的时候，我一担土可挑两百多斤呢，村里可是出名的强劳力，只是这地方谁都不熟悉，我又不喜欢张扬，谁又能了解我的特长呢。

不过人的运气是老天定好的，那天如果不是同宿舍的大刘不舒服，这个热馍馍根本轮不上我来尝。我的忘性虽然大，可能是因为关系到我每月收入有所增加的大事，因此那天的事牢牢地扎根在我的记忆里。

那天大刘犯了感冒，身上正发着高烧呢，我跑到旁边的药店给他买了一包速效胶囊，我端了一杯开水让他服了药，用被子给他盖好，想让他出身大汗。我们这些打工仔都是这样对付感冒的，谁能够动不动就上医院，那地方可是要钱的祖宗，只要进里面去，吊几瓶水，一个月的工资就全部贡献给它了。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去医院，小病小痛的就这么硬扛着，实在抗不住才去药店卖点药对付一下。唉，我这人就是这么啰嗦，总是废话连篇。还是说说正事，那天大刘刚盖好被子，有人来喊他去装车，我告诉那人说大刘病了，那人看了看我说：“你有事没有，要不你去算了。”

我点了头，回宿舍换了双鞋子，便来到厂里的仓库。当时那司机看着我，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行么？”

我笑了笑说：“试试看吧。”

我并不怪那位司机眼里呈现的轻视，毕竟大刘是个一米八的大个，我与他比起来就变成一个小娃娃了。从外表看就是一个小娃娃也能断定谁强谁弱了。不过这种局面，当我正式装车的时候，马上就得到改观。

前面说过我修堤坝的时候，我一担可挑两百多斤，主要是因为我的肩膀很管用，这肩膀用于扛东西可正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了。我不知道别人是扛几箱，但是我一次就扛四箱，而且还不感到吃力，走起来脚步飞快，一车装完就比别人要快一个来小时，这一次我将几位司机全镇住了，司机是按跑的趟数拿工钱的，谁都想一天多拉几趟，就是因为装车耽搁了时间，既然我能够将装车的时间提前一个小时，那么几车下来，就节省了一趟的时间了，于是我便成了装卸车的香饽饽了。

想到我的光荣史，我禁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而就在这时我的眼前一亮，留在脑海中的记忆被激活了，我突然想起是我第一次干装卸时，在惠州的一个小区，见到了那位画像中人的，他正在一个小区做保安。想到这里，我恨不得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小甜甜，车子走出厂门的时候，我看见小女孩还在低着头帮人擦鞋，我请司机停下车，疾步跑到小甜甜跟前，我将在惠州遇到她叔叔的经过告诉她后，这才上车安安心心地走了，我知道我的性格，假如我不能将这些事告知小女孩的话，我即便是去做事，也会心神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