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深沉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百毒含糊地叨念着，咧着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头发挡住了她低垂的面孔，没人看得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她的身子在越来越剧烈地抖着，握着拳头的双手用力得骨节都发白了。

降妖人们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大堂**的两人，期待着将要发生的精彩一幕。

“你想说什么，快说吧？不然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今天我的心情额外地好，所以心肠特别地软。我给你一点时间。”李太远趾高气昂地抬了一下眉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百毒的眉心。他会给百毒一点时间，但绝不会多。

“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百毒呢喃道，身子抖得厉害，不知是因为畏惧，还是别的什么？“我曾是一条小蛇，见到凡人总是惊恐地逃开，宁愿被老鹰吃掉，也不敢想象浸泡在药酒里的痛苦。我以为成了妖怪，有了比凡人更大的力量，就可以安心地活在这个世间。可你们降妖人逼人太甚，不给我们留任何活路……”

她慢慢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怨恨和愤怒！她迎着降妖人们的视线，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停留在面前的男子身上，发出恶狠狠的光。她嘶哑地喊着：“我没有错，有罪的是你们！”突地，她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张开大口，向着面前的那个人飞扑过去！

“呯！”地一声，枪响了，子弹正中百毒的眉心。她哼也没哼一声，仰面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只听见李太远漫不经心的声音：“我就当你的废话，是可悲的求饶了。”

降妖人们爆发出如雷的欢呼。

血在欢呼声中，蔓延成一朵黑色诡异的花，绽放在死去的女子身下。她睁着滚圆的双眼死去了，眼睛里写满了不甘和愤恨。很快地，她的身体渐渐缩小，变成了蛇的样子。一条竹叶青，身上鲜嫩的青绿因为死亡失去了光彩。

妖怪死后，会变回到原本的模样。有的是几分钟，有的是几小时，有的也许是一天之后，但它们终归要变回去。它们始终不是人，再多力量和遮掩都无济于事。死亡最终出卖了它们，就好像一个黑色幽默，在生命终止之后，回到原点，打回原形。

妖怪也没有灵魂。它们是世间意外的产物，死后不会像其他凡物一样出现亡魂，进入阴间，等待转世投胎，拥有下一世的生命。它们的死亡即是消失，永远地、彻彻底底地消失，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一只畜生而已。李太远轻蔑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死蛇，感叹自己的仁慈。他简直是大慈大悲的神仙，居然留给了一条蛇那么多的时间，听她说了那么多的废话，还一枪正中眉心。打中眉心的子弹是最温柔的惩罚，痛苦只在一瞬之间。他从小袋里抽出一张手绢，擦了擦枪管后，随手丢弃了。手绢在半空中翻飞了几下，落在百毒的身旁，很快被鲜血浸透。

向青天向李太远点头示意，对他的表现表示满意。李太远敬重地对他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向着降妖人们高高地、自豪地举起了手枪，高声道：“我们永远是胜利者，我们代表正义，我们是降妖人！”

降妖人们再度爆发出雀跃地欢呼声，一遍遍地跟着李太远齐声喊道：“我们永远是胜利者，我们代表正义，我们是降妖人……”

地上的尸体和鲜血很快被收拾干净了。地面光洁如新，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铺盖着大红丝绒桌布的桌子推了上来，摆在了大堂中间。精致的食物和高档的美酒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在桌子上摆成了一条长龙。九名美丽的女子身着飘逸的唐代纱裙，怀抱着中国古典乐器出现在大堂的**。纤纤细指划过琴弦。音乐响起，宴会开始，夜才刚刚开始。

向青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人群之外。守门的降妖人恭敬地为他打开大门。门又合上了，没有人看到向青天在门关上的那一霎那，对着沉浸在狂欢中的降妖人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

李太远在人群中寻着那道念念不忘的身影。不出一分钟，他就找到了。美女向来都是众人的中心。余之月正被几名男子围在酒桌旁，谈得甚欢，时不时发出几声愉快又爽朗的大笑。

于是，他盯着余之月，一手拉松了领带，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另一只手拿起两杯酒，露出招牌式的迷人笑容，向她大步走过去。

几名男士立刻识趣地让开了。余之月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李太远：“你把别人都吓跑了。”略带沙哑的声音，很有磁性。

“你还在这里。”李太远的目光从余之月的纹身扫到她的面孔上，对视的两人暗潮翻涌，他将其中的一杯酒递给余之月，“愿意陪我喝一杯吗？”

余之月接过酒，没犹豫地一饮而尽，一手放下酒杯，另一只手忽然扯住李太远的领带，顺势吻上了他的唇。突如其来的一吻太销魂，只是那双唇瓣意外地冰冷，好像没有温度的动物，不过更激发了他身体里蠢蠢欲动的火焰。他还想更深入地探求，却又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她在他的耳边低吟：“我等你很久了。”

李太远舔了舔唇上残留的余香，跳动的心脏继续汹涌地燃烧。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兴趣超出了以往的任何女子。“我很喜欢你。”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也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

余之月面带笑意地看着他，野性的目光充满挑逗，带着侵略，没有人能够逃开这样的眼神，李太远也不例外。“我想我不需要自我介绍了吧？”她傲然地一扬脸，干脆利落地没有一句废话，和一个多余的动作。

“余之月……”李太远同样不加掩饰地望着她，胸中的火焰烧到了眼睛里，“名字和它的主人一样，让我不能自拔。”

余之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愧是天雷的第一高手！我指的是——嘴上。我听说你的女人比天雷的妖怪名单还长，不过我从来不看那份名单，遇妖杀妖，遇神斩神。”

李太远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也喜欢杀妖斩神。”她实在太合他的胃口了。今夜一定比想象中更有趣。他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往门口方向。

不一会儿，李太远揽着余之月的腰走出了万古大厦的大堂。一辆崭新的越野车停在大门外。高大粗犷的外形和哑黑发亮的颜色引得余之月发出一声赞叹。它是李太远的座驾，天雷改良后的悍马，独一无二的强大性能是每一位降妖人梦寐以求的汽车。

余之月**车身：“我早听说过这辆车。赛车级的马力和速度，坚硬的外壳能承受炸弹爆炸的冲击。不知道它真实的性能是不是和它的传说一样厉害，又或者，它只是一个笑话？”

“它的强悍毋庸置疑。”李太远绅士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但余之月率先上了驾驶员的位置。

余之月利落地关了车门，扭头对李太远露齿一笑：“我试过了才知道。”

李太远一愣，随后又笑了，自己进了打开的副驾驶的车门。偏巧，李太远的手机响了，信息来自温林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蜥蜴妖红虫出现在海陵岛。他看完之后关了手机，其余的事情待他玩够了再说。

余之月迫不及待地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汽车一下子飞窜了出去，驶进了上海迷离的夜色。

在黑色的夜幕下，在僻静的角落里，一切照旧。流浪狗和老鼠在小巷里觅食，醉鬼和流浪汉躺在路边睡的很香，小偷和妓女偷偷摸摸地出现在街角。还有，出现在暗夜里的其他类——从地府里来的鬼仙冷漠地带走眷恋凡间的鬼魂，躲藏在幽暗深处的妖怪借着夜色探出脑袋，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而夜，依旧黑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