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枪伤

两个小时前，炼油厂，储罐区。

乾坤仰起头，看了看天空。黑色的云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下来，令人难以呼吸。纷纷扬扬的细雨从天空中飘落，在昏黄色的灯光里若隐若现。有风吹来，夹着雨水扑在他的脸上，让他又清醒了一些。

“唔！”疼痛随着清醒的感觉又增加了一些，他闷哼了几声。水珠一滴滴地从他坚毅的脸颊滑落，有雨水，也有疼痛的汗珠。

弹身嵌在血肉带来的痛苦蚀骨灼心，连试图轻微的**来缓解疼痛都会牵扯伤口引起更强烈的疼痛。折磨痛不欲生，仿佛每一下呼吸都是一场生死的较量。他闭上眼睛，用后脑猛撞了撞背后的储罐，没有用，疼痛没有丝毫减轻，反而越来越强烈。

他中弹了——是银枪的子弹！他回想起在白云山上的情景。当时他掀起池水带着良八闪身离开时，三发子弹打来，其中的一发击中了他的左边肩膀。他当场就栽倒了下去，没再爬起来。

在此之前，他以为银枪只是妖怪间的一个传说。妖怪们把它传得神乎其神，但凡枪口对准的方向一公里内的妖怪们，都会被子弹击中，当即毙命，没有人能逃脱。他完全不相信妖怪的传言。如果手枪随便对准一个方向都能打死妖怪，那么他们早就死光了。他认为银枪不过是妖怪对降妖人过分恐惧的一个臆想，又或者是降妖人用来吓唬妖怪的一个手段。

但是今天挨的这一下足以令他见识到银枪的可怖。虽然子弹没有当场要他的命，但枪伤引发的疼痛太可怕了，简直痛不欲生。让他很想给自己一个痛快，砍掉手臂或自杀，以结束这样的疼痛。

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在中弹的情况下逃下白云山？栽倒下去的地方是一个陡峭的山坡——幸好他中弹的时候正好出了宅子。他和良八一齐滚下了山坡。那个山坡太陡了，伤口又太疼了，他根本停不下来，也抓不住良八。

不知道他们滚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昏了过去？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他似乎在昏倒前看到了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是仙力？

发疼的脑袋难受极了。伤口连思考一下都会传来扯心的疼痛。反正他醒来之后就来到了工厂里，靠坐在一个圆柱形储罐上，良八躺在他的旁边，有人帮他们简单地包扎了伤口。

良八一直昏迷不醒。除了额头上那道被李太远狠揍出来的伤口，他一共中了两弹，一枪打在他的大腿，另外一枪打在胸口上。储罐的阴影遮住了良八和周遭的血迹，令他模糊的视线更看不清良八此时的情况。

良八怎么样了？他很想过去查看。良八的伤比他严重多了，特别是胸口上挨的那一枪，正是要害的位置。如果当时不是良八突然转身，用身体挡住了飞来的子弹，现在躺在地上的人是他！

“你醒了？比我想的快很多嘛！我以为像你伤得这么重的，要挺尸很久呢！”一个高扬的声音从储罐后面传来。声音的主人接着走了出来。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一张油腻污垢的脸，额上火一般的印记在污迹中隐约可见。

“火舌？”看到是火舌，乾坤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以防随时可能找到这里的降妖人。但心一提一放又引来了伤口一阵更剧烈的疼痛，令他又连连闷哼出声。

“喂喂喂……白眼狼，你在直呼我的大名前，是不是应该先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救命恩人，再磕几个响头啊？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们从降妖人的地盘里带出来。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哎哟哟’地喊疼？早就死在降妖人的手里变成一只翻白眼的狼了。”火舌看都不看一眼乾坤身上的伤，抱着一个纸袋子，里面装满了黑乎乎的油炸虫子。他一面神情轻松地用脏兮兮的手抓虫子吃，嘴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一面转头看了一眼立在身侧的一个铁牌，上面着几个大字：严禁烟火。

“这牌子是在说我吗？‘严禁烟火’和‘严禁火舌’差不多嘛！”他吃着虫子悠哉哉地靠在了牌子上，“好吃，真好吃，虫子居然可以炸着吃？广州真是一个幸福的城市。我爱广州！”

乾坤微喘了一口气，忍着疼痛对火舌说：“谢、谢……”他完全不记得是谁救了他们。既然火舌这么说，应该就是他了。火舌是良八的同伴，是烛龙的左右手，这次的事情应该和他们有关。而且这里没有第二个人了。

“就‘谢谢’两个字完了？和说‘今晚的夜色真好’，‘油炸虫子真好吃’一样，太简单一点儿了吧？”火舌咀嚼着虫子又强调，“你也见识到李太远和他的银枪的厉害了。我是在李太远的灵力和银枪的弹雨双重夹击下把你们救出来的！”

“谢、谢……谢，如……果……我现在……能跪，会、会……跪……”乾坤忍着痛又说。他是认真的，火舌是他和良八的救命恩人。他的任何要求他都会照办，如果他能办得到的话？

“哈哈哈……我开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了。难道你真以为我救你们是为了要享受堂堂狼妖的前任头狼和现任头狼顶礼膜拜的感觉吗？我可不是那种龌龊小人。当然了，你们要跪我也不阻拦，那种感觉可能很好。”火舌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转而又说，“其实你也不用谢我，我全听烛龙的指示。要不然，我才不会傻到闯入降妖人的地盘去管你们的死活。但你的谢意我还是收下了，不用谢，不客气。”

乾坤不介意火舌开的玩笑，但他听到火舌说出那一句“我全听烛龙的指示”时，注意力全落在了上面。火舌的这句话间接印证了他的猜测。两天前，他收到了一个匿名的信息，写着：良八危险，速到白云山。那一条信息果然是烛龙发来的！

“那个信息……唔……”疼痛止住了他的话语。他**了几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血早染红了纱布，在上面凝结，变硬，又染出新的红色。纱布的包扎不过减缓了血流的速度，并没有令伤势和疼痛有丝毫好转。他忽然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一咬牙，抽出左手的利爪，划开了手臂上的纱布！

火舌“噌”地一下从铁牌上站直了身子，差点被噎住：“哎呀呀，你在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帮你包起来的伤口就拆了？”

“谢谢……你、你帮我……包扎伤口——啊！”乾坤一边说话转移着自己的注意，一边扯开了粘在伤口血肉上的纱布。一个皮开肉绽的血窟窿，看不到里面的子弹。血一下子从窟窿里涌了出来，流满了半个肩膀。

“你嫌自己的血太多了，要多放一点是不是？”火舌满脸惊讶地盯着乾坤看，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帮你们包扎伤口前，你们流了多少血？简直像从血缸里捞出来的一样！我还担心你们流干血活不下来了！”

说到这里，火舌像是记起了什么，敛了敛表情又说：“对了，忘了和你说，你和良八之前留的血正好有点用处。我们拿去吸引降妖人了。降妖人特别喜欢妖怪的鲜血，能把该走开的降妖人引走，把该过来的降妖人引来。”

“什么……”乾坤没听清火舌的话，吃力地拿起割开的纱布，在手臂的伤口上方扎了一个结，又扯下外套的一个袖子，胡乱抓成一团咬在嘴巴里。他很清楚扯下纱布的后果，他必须马上进行下面的动作。他举起爪子，对着伤口刺进去！

“你到底干什么？”火舌被乾坤的举动吓了一跳，爪子伸进银枪的伤口里不是闹着玩的，不疼死才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似乎乾坤的伤口，感觉那里都在隐隐作痛，“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没事掏自己的伤口干什么……”

火舌说到这里顿住了，猛然睁大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乾坤的目的。“你要把子弹取出来！”他惊呼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没有妖怪能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将子弹取出来，单是子弹带来的痛苦就够让妖怪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