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烛龙

确切地说，是一个坐着轮椅的人。他缓慢地从储罐后移了出来，伴着恼人的“吱吱呀呀”声，两个变形的轮子在地上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痕迹。那人从头到脚裹着一个灰黑色的斗篷，帽子遮挡了他的大半个脸面，只露出了下巴的一小部分。如果那个部位还能称为下巴？

李太远定眼打量着来人，不禁蹙起眉头。那人露出来的下巴全是紫红色的皮肉，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疮。脓疮挤压着皮肉，扭曲得看不出下巴原来的形状，有的脓疮已经溃烂，流出恶心的浓液。斗篷里的躯体似乎异常的消瘦，空空荡荡的，像是裹着一具没有血肉的骨架。随着这人的出现，一股恶臭味在周围飘散开来，和腐烂的尸体气味一样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是谁？

李太远露出猜疑的神情。他不可能是烛龙！排在妖怪名单上第一位的烛龙是一只身形高大，力量强大的牛妖。可面前的这只妖怪面孔扭曲，身形消瘦，浑身恶臭……哪有一点儿烛龙的样子？

只是，他没有见过这个妖怪，他背的滚瓜烂熟的妖怪名单里也没有一只这样的妖怪。哪儿来的妖怪？况且他是妖怪吗？从他拖着轮椅出来到现在，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妖气！

同时露出惊讶还有乾坤。他也认不出来人，感觉不到来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他是妖怪，降妖人，还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他不知道火舌在搞什么？只能紧紧地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应变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

那人推着轮椅来到了储罐的前面停了下来，恼人的“吱呀”声音也戛然而止。在细细小小的雨丝中，那人微仰着下巴，对着李太远，盖在斗篷下的一双眼睛似乎正通过灰黑色稀疏的斗篷布料望着他。

“降、妖、人，李、太、远……”那人开口了。沙哑的声音从斗篷里传出来，伴着浑浊的气息。不过简单的六个字，那人说得很吃力，一字一顿地吐出来，伴着沉重的**声。话才刚说完，他忽然俯下身子，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全身都在抖动，连轮椅也跟着抖动发出“吱呀”的声音。

“你是谁？”李太远不禁要问。

“我……”那人伸出颤抖的手，宽大的袖子从他的手臂上滑落，露出一只形如枯槁般紫红色的手臂。它抖着，抓住帽子的边缘，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斗篷！

一张狰狞可怖的脸，令李太远和乾坤都暗暗地吃了一惊。溃烂的脓疮和皮肉推挤着五官，整个儿都变形了。油腻稀疏的几根头发冒在脑袋上，稀稀落落地披散在肩头。他的左眼布满血丝，右眼仅剩下一个黑色的大窟窿。那些令人恶心的脓疮和紫红色的皮肉到他斗篷盖着的脖子下方，不难想象又很难想象他身上的状况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我是……”那人一边咳嗽，一边吐出了令人吃惊的两个字，“烛、龙！”

“什么？”

“你说你是烛龙？”

李太远和乾坤同时瞪大了眼睛。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场景，李太远一定会大笑出来。他是烛龙——天雷妖怪名单里排在第一位的牛妖烛龙？这个玩笑还能再开的劣质一点儿吗？一个半残半死的病痨鬼竟敢自称烛龙？他还能称自己是鬼仙！

李太远又把银枪对准了火舌。一定又是这几只妖怪耍的花招！

“呀，你怎么又把枪口对着我了？”火舌吓一跳，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说道，“你不相信他是烛龙？换成我，我也不相信。但如果我要找一个冒牌货肯定会找一个高大威猛，肌肉结实的家伙嘛！我找这样的，不是自讨枪子吗？”

李太远完全不相信火舌说的话。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乾坤。他也不相信来人是烛龙！烛龙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火舌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我就是、是烛龙……这个世界除了我、我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烛龙！咳咳咳……”那人一边咳，一边说，“二十年来，我一直都是、都是这副模样，我就是烛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二十年？

二十年前！

李太远回想了一下，二十年前就是烛龙杀死了木云仁！烛龙带着妖怪躲在山顶上，等着木云仁和降妖人驱车驶入山下的小路，然后袭击了他们！自从木云仁遭袭死亡后，烛龙也销声匿迹了。二十年来，不禁没有他的一点儿消息，连半点儿踪迹都找不到，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如果面前的这个怪物真的是烛龙，他不禁要怀疑，降妖人找不到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藏得太好了，而是他根本出现不了！到底二十年前的虎跳峡发生了什么？烛龙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有，木云仁真的是烛龙杀的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困扰在他心中二十年的疑问。虽然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烛龙就是杀害木云仁的凶手，但他始终不相信强大、睿智，天雷里唯一最受他敬重的大师兄木云仁竟会死在一只妖怪的手上，即使他是名单上第一位的牛妖烛龙！

“烛龙？我暂时称呼你为烛龙。你告诉我，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是你杀了木云仁吗？”他加重了最后一句的口气。无论面前的妖怪是不是烛龙，他都忍耐不住地脱口问出来。

“木云仁？降妖人的……大师兄……木云仁？”烛龙有些意外地重复道，“二十年前，木云仁差点……差点要了……我的命。但我……活下来了，死的人……是他，哈哈……你们降妖人觉得是我杀了他吗？咳咳……”咳嗽终止了烛龙后面的话。

“人是不是你杀的？”李太远又重复问了一次，半眯起来的眼睛透出复杂的神色。他不相信想凶手是烛龙，同时有质疑自己的“不相信”。

“我也很想……那个人……是我啊！”烛龙抬高了语调，从他喑哑的嗓子里发出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如果我能……亲自手刃了……天雷里……最强大的降妖人，该有……多么了不起啊，所有的妖怪……都会相信……我的话，加入……行道团，和我们……一起对抗……降妖人！”

“你说杀死木云仁的妖怪不是你？”李太远听着烛龙断断续续的话语感觉很别扭，更加疑惑了，“凶手是谁？”尽管他不相信烛龙是杀死木云仁的凶手，可是除了烛龙之外，还有哪只妖怪比烛龙更凶残，更自负，能够杀了木云仁？

李太远把目光落在了妖怪名单上排在第二位的火舌，又一次把火舌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不是我，不是我……”火舌连忙否认道，“烛龙都没有杀死的降妖人，我能吗？你觉得我能吗？”

李太远想了想，又问烛龙：“是谁？”

“不，我……不知道……”烛龙抬起头，用那双可怖的眼睛盯着李太远，一只眼睛红得阴冷鄙夷，另一只眼睛只剩恐怖的诡异，“降妖人，你……你怕了吗？凶手一定是……是一个比你们……更强大的妖怪，可以……轻轻松松地……杀死你们。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你们根本……不知道的妖怪！”话落，烛龙的眼神收了回去，又猛烈地咳嗽起来，比前面几次都剧烈。

降妖人不知道的妖怪？李太远听了，冷笑着挑了一下眉头。如果是刚出现，还未化**形的小妖怪，也许降妖人的妖怪名单上暂时没有记录，但力量强大到可以杀死木云仁的妖怪？他不相信妖怪名单会有遗漏。烛龙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就像体型娇小的狗，叫声总会特别地大。

“烛龙，你先缓一缓气吧？缓过气之后，如果你还活着，麻烦少说一点废话，告诉我二十年前虎跳峡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太远耐着性子等着烛龙一通咳嗽。那咳嗽声太难听了，半喘不喘的，有时又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令他都难受了。

“你想听，我就……告诉你……”一阵咳嗽后，烛龙浑浊的眼睛望向前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二、二十年前，我带着……妖怪伏击……击木云仁，我以为可以……杀了他，结果我……我被他打败了，银枪……枪口抵在了我的脑袋上，那时候……我以为……我死定了。咳咳咳……”

烛龙咳了几声又说：“老天……天开眼，一股黑色的……气息从天而降，就像……恶魔降临，百妖显世，救了……我的……命。我马上听到……黑色的气息中……传来木云仁的……惨叫声。那声音……好痛苦，要不是……我的身体……也疼得像……撕裂开了一样，掉进……金沙江里，我还想……再多听一会儿……木云仁的惨叫！咳咳……”

黑色的气息？

李太远越听越不对劲了。哪儿来的黑色气息，哪儿来的恶魔百妖？根本就是半死不活的烛龙坐在轮椅上臆想出来的！很多人喜欢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他们对现实的无能为力。他居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去听一个妖怪的废话！

他听够了！

他举起了枪，对准烛龙：“如果你真是烛龙，我已经开始怀疑，你配不配得起银枪的一发子弹？”

烛龙没有一丝害怕地抬起眼睛看着枪口，忽然抽搐着嘴角咧开嘴巴，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他在笑，但那张扭曲的脸孔却完全没有笑的样子，每笑一下都愈发丑陋，愈发扭曲，而每笑一下都伴着像是快要喘不过气的**声：“可怜可悲的……降妖人，你还不知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呵呵……呵呵……”

“口气不小啊？烛龙，这样倒有点烛龙的样子了！”李太远勾了勾嘴角，眼角眉梢毫不掩饰地透露出讥嘲。他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