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幻影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们会不会那么狼狈不堪？

李太远来到了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下，双脚踩着黑色的坚硬地面。他在哪里？山坡连绵起伏，一直连到天与地的交接处。忽然，天边亮起了一道白色的闪电，像极了阴间的某个地方？

身上的枪伤早已复原了，疼痛也消失了，如同在十九层地狱里的惩罚结束时一样？但这里不是十九层地狱。十九层地狱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空旷，空旷的天空，空旷的地面，还有那些分不清记忆和幻象的惩罚！

他很快爬上山坡，放眼望去。远处，一条黑色的河流平行地蜿蜒到视线看不见的尽头，河水边艳红的花朵妖冶的绽放。再过去，就是那条崎岖狭长的幽暗小路。无数亡魂缓慢地走在路上，去往那个望不见的目的地。

他在黄泉路上？当他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位置时，不由得吃惊地倒抽一口气。更确切地说，他在黄泉路的另一边，与亡魂们隔了一条幽深的忘川河。河水里有凶恶的凶灵，会吃掉掉进河水里的亡魂。没有任何一只亡魂或游魂能游过忘川河，抵达对岸。

这是幻觉吗？鬼仙即将开始的另一场惩罚，空旷变成了黄泉路。正在他困惑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师兄，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这声音是？他猛然一惊，立马回头。怎么可能？十米之外的山坡上伫立着那道令他无法自已的倩影。

雨、雨儿？

黑色的长发，白皙的脸庞，灰色的旗袍……无论何时何地，她都美得不可方物，令他心神一动。可是，这里是阴间，是黄泉路，是十九层地狱，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你在这里，她会好？”他想起了温林叶的话，心中一紧。她死了，亡魂来了黄泉路？不！他很快反驳了自己的想法。死去的亡魂归向阴间，走上长长的黄泉路去往地府，不可能站在路的对岸，与黄泉路隔河相望。

我不可能再见到你……

雨儿，你还在凡间，还活得好好的，对吧？他止住了想要飞奔向她的冲动。不过是一道美丽的幻影，他想象出来的幻象罢了。就像之前的那场幻境，他抱住了跑向他的她，枪声响起，她没有受伤……

就这样吧？他就这样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就好。他过去了，她会消失不见。

“师兄，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过来？”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犹豫，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恬淡的笑没有变化。

“你不在这里。”他望着她，即迟疑又充满渴望，“这里是阴间，你没有死，你不在这里。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影。”

“那又怎么样呢？”她再度绽放了笑容，如繁花盛开，“幻影也好，现实也罢，我在这里，你就会来，不是吗？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场婚礼，你专程为我而来。”

“你提起了那场婚礼？”他吃了一惊，很久之前，肖雨儿失去了所有她曾为凡人的记忆，也早忘记了那场婚礼，和婚礼上发生的一切，可现在却突然提起来……“你想起了那场婚礼？”他有些紧张地问。

那一天，他终于从被关了整整十年的地牢里走出来，和肖雨儿一齐来到了天和堂。十年的时光不长也不短，却彻底地改变了他和肖雨儿一切。他跪在师父的面前，肖雨儿立在他的身边，像一个陌生人，与他隔了万水千山。

“李太远，你知道错了吗？”向青天开口道，冷冰冰的口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漠然。

他低着头，声音平稳地回答：“师父，我错了。”他没有去看她，克制着自己，努力保持冷静。

“你以后会怎么做？”向青天继续问。

“舍弃所有多余的情感，成为最强的降妖人，听您的命令，受您的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很好。”向青天笑道，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既然你知道错了，也为自己的过错受到了惩罚。那么，之前的事就算过去了。我们都忘了吧？反正也没人记得那些事了，不是吗？”阴冷的目光别有深意地瞥向肖雨儿。肖雨儿立即毕恭毕敬地低首点了点头，回应向青天的话。

他明白地点点头：“是，师父，我明白。”

“记住，不要再重蹈覆辙，犯那些愚蠢的错误，不然，你知道后果比你想的可怕一百倍。”

“是，师父。”

“好。”向青天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对李太远意味深长地说，“这是你的新师妹肖雨儿，相信你们刚才在地牢外已经好好认识了。从今天起我会让她跟着你，做你的手下，帮你降妖除魔，维护世间的安宁。李太远，你说我的这个安排好不好？我想她在你的身边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

肖雨儿向他微微颔首，意在遵从他。他没有去看她，只回答道：“是，师父，谢谢师父。”

从那以后，他是她的师兄，她是他的师妹。他为天雷斩妖除魔，她为他清理现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站在他近在咫尺的位置，触手可及，唯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跨不过打不破的墙壁，永远地阻隔了他们。

雨儿，都是我的错，才变成了今天的结果。

雨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为什么会忘了那么美好的时光？它应该记在我的脑子里啊。”肖雨儿轻声叹息，“当时师父告诉我，从此以后我是一名降妖人，斩妖除魔是我的使命，凡人的过去没必要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他轻声问，眼中深藏着哀伤。如果她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想起了那场婚礼，就会想起婚礼上发生的事……

肖雨儿想了想说：“我想起我曾是将军家的千金，南京城里最显赫的名门望族，生活锦衣玉食，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十五岁那一年，我遇到了一名降妖人，从此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果然，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对不起，雨儿。”他愧疚地说。是幻象也好，现实也罢，这个晚了百年的道歉，他终于说出了口。

“为什么要道歉？那个忘记了所有事情的人是我，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吧？”她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我去剧院降妖，你去剧院看戏。如果我们的相遇是一场无法避免的结果，那么后来的事情就是我不计后果的妄为。”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该再去找你，进入你的生活，改变你的人生。还有那场婚礼……”

“你觉得我们的一切不该发生，对吗？”她忽然打断他的话，有些难过地说，“你刚才救了我，不是吗？在婚礼上那个为我而来的大英雄抱住了我，用身子挡了子弹，我没有受伤，死去的人是他。”

“刚才、刚才……不可能，你不会……”他惊讶地瞪大眼睛。肖雨儿看到了他幻想出来的事？一场无法改变的婚礼，一个无法改变的过去，只有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睡梦中才能一次次地得到那个美满的结局。

“我在那里啊。”肖雨儿困惑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那里，我曾经的婚礼。我打开车门冲向你，你闪身而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然后枪响了，你倒下了。然后，我又来到了这里——黄泉路上。”她眺望着前方的黄泉路，漫长曲折，一望不到头。

“那里就是黄泉路吧？人死后最后的路途。”她又说，“黄泉路曲折漫长，够不够缅怀和告别过去？”

“可你……”李太远盯着肖雨儿的脸颊，忽然觉得她异常苍白，“雨儿，你真的在我的眼前吗？”他迟疑地走过去，想去触摸她，却被她轻轻地握住了。手上传来透心透骨的冰冷，更令他不安。她的手为什么会那么冰凉？

“师兄，请放心，我没有死，还在凡间。你看到的的确是我的幻影。”她上前一步，将他轻轻地拥进怀中，“我不知道我的幻影为什么在这里，但我在这里，不是吗？别想那些想不通的事吧？你陪着我，好不好？”

“我……”

“你陪着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