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断魂

地魄想了想，面色平静地又道：“李太远，你记不记得你进入天雷之后，向青天让你跟着我修炼。当时你不过十岁的年纪，浑身是刺，身上带着街头争强斗狠的凶恶气。我当时对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名鬼仙知道他们曾经的事，还知道什么？李太远沉默盯着地魄，迟疑了一下，没有出声。

“我告诉你，你想要成为一名降妖人，第一件事就是要明白降妖人首先是救人，而不是杀妖！”地魄凝视着李太远，一字一顿说。

它的确是木云仁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木云仁让他重复了一百遍，不是低声细语地说，而是大声地对他吼出来！最后的二十遍，他喊得嗓子都出血了，依然不甘示弱地拼命吼下去，没减一分斗狠的架势。说完后，他直接晕了过去。

“你又记不记得，在你十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带你去降妖。你不听我的指令，连砍了老虎妖十刀，浑身沾满了虎妖的血，一脸凶色，活脱脱一个从地狱里来的恶魔！当时，我又对你说了什么？”地魄接着说。

当时木云仁对他说了什么？他凝神想了想，还是沉默。

地魄又回道：“我当时说我们是降妖人，不是嗜血的妖魔鬼怪！”

没错，木云仁当时说的是这句话。那一次，木云仁带他去了武夷山，很快遭遇了吃人的老虎妖。木云仁干脆利落地擒住了老虎妖，他因老虎妖一爪子伤了他的肩膀，对他大开杀戒。木云仁叫停了他，但他不以为意地擦拭着刀上的血，满不在乎地说，他是无数次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比妖魔鬼怪更嗜血！木云仁听到他的话后，对他使出了灵力，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直到把他打到爬不起身，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月不能握刀子。

可是，地魄为什么和他说这些事，要证明自己是木云仁？太可笑了！他是鬼仙，是地魄，不是降妖人，更不是木云仁！“够了吗？”李太远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你要把大师兄和我之间的事全提一遍吗？你们没有惩罚了吗？像之前一样，一遍遍地杀死我，让我痛苦，让我死去！” 与其诡异地面对着和木云仁一样的鬼仙，不如让他遭受死亡的惩罚！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去虎跳峡之前去长沙找你，那时候我说了什么，你又记得不记得？”地魄继续说下去，沉如深潭的眼睛直视李太远，像是要直望到他的心里面。他没有给李太远思考的时间：“我当时说注意安全，小心行事，小心天雷里最强大的人！”

李太远猛地一震。二十年前的长沙市，他接到木云仁的信息，醉醺醺地从酒吧里出来，来到约定好的一条小巷子里与他碰面。当时木云仁对他说了这句奇怪的话。天雷里最强大的人？除了大师兄，就是降妖人的师父向青天！可是木云仁突然没头没尾地冲着他说这么一句话，要他防着师父？他至今都觉得是一个玩笑。可不久之后，木云仁死在了虎跳峡，他再也不能和他说一句话。

“你还没说够吗？大师兄已经死了，你不是他，没人做得了他！你别想扰乱我，让我承认你是木云仁。如果这是十九层地狱的惩罚，那比之前的死亡轻松多了。”李太远冷哼了一声。

如果他是他，不会装成鬼仙地魄，和鬼仙一齐把他打下十九层地狱，对他施加惩罚。如果他是他，不会冷漠地看着他的痛苦，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又活过来！如果他是他……

他是他吗？如果木云仁在这里，他会做同样的事，对犯错的他实施惩罚吗？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是地魄，不是木云仁，但他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木云仁站在了他的面前。

地魄望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李太远，我已经说过，这不是惩罚。我是地魄，也是木云仁，二十年前我没有死，受了重伤，是不念大人救了我，把我带回了阴间。在这二十年里，是她不断地给我仙力，维持着我生命，活在这个世上。”

“你不是木云仁！”李太远咬牙切齿道，不想再听下去。他被他们带回了十九层地狱，逃不出去，也躲不过惩罚，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全掌控在鬼仙手中。他们还想怎么样，有什么目的？

地魄再叹了一口气：“李太远，请你相信我，我们带你回十九层地狱不是要惩罚你，而是要告诉你所有的事实。你从来不知道，也可能难以相信的事实。它不是你曾经看到的世界，但它是真相——你必须要知道的真相！”

什么真相？李太远心里纳闷道。

地魄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道：“李太远，你知道我……木云仁在虎跳峡发生了什么吗？”

他发生了什么？李太远凝神想了想，他当时不在虎跳峡，但现场的惨状记录了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当时木云仁带着四名降妖人驱车追赶负伤的红虫，在虎跳峡的一条小路上遭到烛龙和数名妖怪的伏击。木云仁和四名降妖人惨死，妖怪们也几乎全灭。

“木云仁没有死，重伤他的也不是牛妖烛龙。”地魄又说，“那天夜里，木云仁和四名降妖人驱车到达虎跳峡时，的确遭到了烛龙和数名妖怪的伏击。但他们很快制服了烛龙和其他妖怪，没有损失一人。”

没有损失一人？他想起烛龙在炼油厂里对他说的话。“二、二十年前，我带着……妖怪伏击……击木云仁，我以为可以……杀了他，结果我……我被他打败了，银枪……枪口抵在了我的脑袋上，那时候……我以为……我死定了。咳咳咳……”

地魄和烛龙的说法不约而同了？“那是谁？”李太远疑惑地问，“凶手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地魄停顿了一下，视线望向别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不一会儿，他又说：“杀死降妖人，打伤木云仁的人是鬼仙。他曾是阴间威望最高的鬼官之一，在不念之前掌管整个地狱！”

李太远怔了一怔。鬼仙在胡说八道什么？鬼仙和降妖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鬼仙捉鬼，降妖人降妖，一直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出手要杀木云仁和降妖人？他把视线落在了不念身上，木云仁和她有交往，难道和她有关？

“那名鬼仙断魂。三百年前，他心生邪念，被地狱里的邪气和怨气侵袭，走上歧途，吞噬在地狱里受刑的恶魂，修炼邪魔的功力，终于走火入魔，失去了理智，差一点毁了阴间。” 地魄又道，“他现在有另一个名字——向、青、天！”

什么？李太远惊讶的目瞪口呆。师父向来不喜欢鬼仙，明令禁止降妖人和鬼仙有来往，如有违犯，必定严惩。可地魄却说他是鬼仙，是杀了木云仁和降妖人的凶手，还是三百年前毁坏阴间的罪人？故事还能再编得更离奇一点儿吗？

李太远完全不相信地魄的话：“鬼仙，我不会相信你。”

地魄早料到李太远不相信他，于是向不念使了一个眼色：“既然你是相信我，那么你看看第一个在十九层地狱接受惩罚的鬼仙——断魄的记忆。”

不念伸手挥起，周围忽然燃起了一片烈烈大火。几人顿时置身于火海之中，但感觉不到大火的温度。火焰是奇怪的蓝色，在它燃烧的地面还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这是什么火？李太远盯着火焰想着。

地魄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解释道：“这是地狱之火，永恒之火，燃烧在地狱之中千万年不熄灭，如寒冰冷彻刺骨。当年走火入魔的断魂毁坏了地狱，放出地狱里的恶魂，让地狱之火肆虐整个阴间！”

“快逃啊，快逃啊！”

突然，四周响起了惨烈的呼喊声。李太远扭头一看，火海之中出现了许许多多拼命奔逃的亡魂。他们惊慌失措地跑着，哭叫着，咒骂着……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即使跌倒也连滚带爬地继续向前跑去。

李太远立即退到一旁，避开亡魂。忽然，脚边传来奇怪的声响，好像东西碎裂的声音？他低头一看，一朵的彼岸花在地狱之火的燃烧中结起了冰晶！不一会儿，结冰的花朵碎开了。一块块晶莹滚落到地上，在大火中消失殆尽。接着，原地又长出了一朵彼岸花。它一边生长，一边被火焰烧结成冰。在它绽放的时候碎开了。

李太远放眼望去，无数彼岸花在地狱之火中结冰，碎开，再生长，再结冰，再碎开……这里是黄泉路？李太远吃惊地想，长长的亡魂队伍早已混乱成一团，天空上，雷声滚滚，闪电频现。一道道亮白的闪电落下来，打出地面数个凹坑。黑色的忘川河水涌起高高的巨浪，几只可怖的凶灵在翻滚的巨浪中直起半个身子，白脸赤目，灰发缠绕，张开大大的嘴巴露出锋利的牙齿！一只逃命的亡魂一不小心落进水里，被巨浪卷了过去。一只凶灵立即拽住了他，另外的几只凶灵也围上去，齐齐地将他拖进了水底下。

李太远倒抽一口气。突然，一只亡魂慌不择路，险些仓皇地撞到他。可亡魂突然停了在了他的跟前，面色奇怪地一滞，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从他的背后伸出来，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