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曾经

幻象戛然而止，定格在了地魄和断魂交手的这一刻，不念没有让它再继续下去。在那之后的战斗异常惨烈，地魄和断魂打了三天三夜，才以断魂最终败给地魄，被打入地狱而告终。

然而，断魂被抓，战斗停止。阴间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没有被扑灭，飘散在黄泉路上的邪气没有清除，汹涌的忘川河水淹没了河岸。于是，地魄毫不犹豫地散去了自己所有的仙力，灭了阴间的大火，驱散了所有的邪气，褪去了忘川河水。

那一幕，不念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最后一眼看到地魄时，他浑身透明，只剩最后一缕气息。阴间最强大的鬼仙地魄从来都是光芒万道，气概非凡，什么时候会是这样伤痕累累，虚弱无力的样子？

“地魄大人，你不会离开，是吗？”地魄在消失前的那一刻，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不顾阻拦地冒然喊出了这句话。那时，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鬼仙，幸得地魄大人的垂爱，做他的手下，受他的照顾。可他在和断魂大战时，她帮不了他。当他消失时，她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阴间的地魄大人心里面从来只装着地府，装着阴间，装着天地，装着深明大义。只是那最后一眼，他的脸上流露的表情与平时不太一样。可她还没来得及看出里面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他便消失了。

地魄的消失，消失了一百多年，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木云仁。

这个和地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有着和地魄一样温和的笑容和深邃的眼睛。特别他安静不说话的样子总让她恍然如梦，仿佛地魄大人再一次站在了她的面前。可木云仁和地魄是不同的。

似乎少了整个阴间的重担，木云仁也少了地魄的威严和稳重。他总是神采奕奕，自信飞扬，说话潇洒坦诚，做事随性洒脱，几乎与地魄判若两人。他常常把她逗乐了，转而又把她气的无可奈何。而他从来不承认他是阴间的地魄大人，没有地魄当年的记忆，他的身上不是仙力，而是另一种与仙力不同的灵力。

灵力是凡人悟道修炼之后拥有的力量。灵力越强大，越接近仙力，修仙修道者都有这种力量。木云仁告诉她，降妖人的师父向青天点化了所有降妖人，让他们拥有了灵气，修炼灵力。可后来她才知道降妖人的灵力与其他修仙修道人的灵力完全是不同的！

木云仁是地魄大人，又不是地魄大人。但地魄大人是木云仁，是一名降妖人，是一个凡人，或者是一只鸟，一棵草又怎样？他不会离开，他回来了，不是吗？一百多年前，他牺牲自己，拯救了整个阴间。一百多年后，她用全部的命和所有的力量去保护他！

可不久之后，他们之间遭遇了一个麻烦。烟雨迷蒙的夜，他们偶遇在那个绝美浪漫的西湖断桥上，其实是木云仁精心准备的一个相遇。他拿出了一个精心准备的玉镯子递给了她，眼语灼灼：“不念大人，玉镯子是我的母亲生前留给我的东西，让我有一天送给我心爱的人。我想我遇到她了……”

“别说了！”她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平日里有意无意的眼神，明示暗示的言语，她全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任何回应。地魄大人是阴间最威严不可犯的鬼官，他心里装着整个阴间，爱的是整个阴间，不会有半点儿女私情！她扭头就走，留下呆呆发怔的木云仁，和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西湖夜色。

从那以后的百年里，她默默地守在他的身旁，再也不在他的面前露面。他还是一样，每天精力充沛地教导师弟们，尽职尽忠地降妖除魔，还种了一棵白玉兰树，在闲云居的小院子里，像对待自己的小女儿一般精心呵护着它长大。

木云仁不会种树，种了好几棵好苗子都死了。可他不肯放弃，执拗地继续栽种，向有经验的养树人学习，浇水施肥，终于把一棵小树苗培养成了亭亭如盖的大树，开出了满树繁花。

“不念大人，等小树长成了大树，开出了花朵，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了。”他望着洁白如雪的花朵笑了笑，忽然连着几声大喊她的名字，似乎早知道她就在不远处，听得到他的呼喊。

她几乎要落下眼泪，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欣喜若狂地说：“不念大人，我知道你在。白玉兰树开花了，你看，花儿多美啊！我看到玉兰花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你，它好像你。”

“木云仁……”

“不念大人，我不是地魄大人，我是木云仁；我没有强大的仙力，只有渺小的灵力；我的心里没有整个阴间，只有你……”

她立在原地，不能言语。如果要说心中没有一丝感动，那一定是骗人。可他是地魄大人，阴间最受尊崇的鬼官，从来属于整个阴间，不属于谁的谁。悲伤如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她：“木云仁，不，地魄大人，和我一起回阴间吧？阴间需要你，地府需要你，我们所有鬼仙需要你！”

“不……”他终于看出了她的异样，瞬间凝固如同一石像。她扑通一下跪在他的面前，像从前她跪拜地魄大人一般。他整个人僵直了，半天不能言语，最后第一次转过身，背对着她离开。漫天花雨坠落，如同天空在哭泣。

直到三十年前，她发现了断魂的存在。

那一天，木云仁杀了排在妖怪名单第六位的猫妖媚娘，同一时间，向青天走火入魔了。他刻意隐匿的气息暴露了出来，简直和当年断魂入魔时的一样！她寻着气息找到了向青天，却被他猝不及防地重伤，直接打回了阴间。

之后，她在阴间沉睡了整整十年，终于抵御住了侵入体内的邪气，没有被感染上邪气的毒素。也是那时候，她派去的鬼仙终于把隐匿在凡间的向青天查了一个水落石出！

原来，断魂被打入了十九层地狱后，毁了自己的身体，散去了几乎所有的力量，只留下一缕魂魄，逃出了十九层地狱。幽魂来到凡间，很快附在一名叫向青天的男子身上，重新觉醒过来。断魂散去的力量一分为二，变成了灵力和妖力。一部分灵力回到他的身上，另一部分的妖力散落各处，让凡物变成了妖。那些排在妖怪名单上前十位的妖怪所拥有的力量全部来自断魂！

只要妖怪名单上前十位的妖怪死亡后，那些曾经属于断魂的力量就会回到向青天的身体里，与他身上的灵力融合。但灵力和妖力两种分别属于阳阴的力量融合并不容易，它们相互抵触，又相互吞噬，是一个痛苦、艰难的过程，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控制，走火入魔。当年的断魂正是因为融合仙力和邪力出了问题，才导致了后来的结果。所以，断魂散去力量，分到妖怪身上，是为了一点点的融合。所以，向青天成立天雷，给予降妖人灵力，让降妖人抓妖杀妖，不仅仅是让断魂的力量回归到他的身上，还在必要时候杀死降妖人，夺走他们的灵力，来控制突然回归体内的邪力，达到最后的融合！

所以，断魂在十九层地狱里毁了身体，散去力量，不是放弃，不是悔过，是为了真正的重生，和更强大地回归！

当时她没有注意到，她被向青天重伤时，木云仁也在场。他躲在暗处，看到了整个过程。他看到妖力回到了向青天的身上，看到向青天走火入魔，看到他残忍地杀死了降妖人，吸食了他们的灵力，还看到了向青天恢复之后，身上泛起来的力量竟然是黑色的！

原来，降妖人才是邪途，才是妖魔！从那以后，木云仁变了。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温和的气质被沉甸甸的阴郁取代。同时，他暗中计划杀死向青天。不念大人，无论我曾经是谁，我是降妖人，我没资格喜欢你……他在闲云居的案几上写下了这句话，然后去往了虎跳峡。

至今，她都无比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向青天的真实身份，没有早一点把木云仁带回阴间。

“鬼仙，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幻象？”幻象消失后，李太远回过神，紧盯着不念和地魄说道。他不想承认，那个幻象震动到了他，身体里是什么拉动着情绪在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复苏？

不念和地魄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对李太远说：“我要你和我们一起，杀了向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