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阴间

“天萧萧，地无光，亡魂归来路；野茫茫，鬼哭嚎，罪者无间狱。”向青天仰面轻吸了一口气，“阴间还是一样啊，总弥漫着一股凄凄惨惨戚戚的死气，让人怀念，又让人抓狂啊，哈哈哈……”

向青天一边笑，一边从半空中落到了地府的屋顶上。双脚踩在黑色的琉璃瓦上发出一声脆响。向青天低头扫了一眼，颇有些无奈地说：“黑色的琉璃瓦，黑色的地府大殿，黑色的天空，黑色的黄泉路，阴间为什么尽是这些死气沉沉的黑色东西？”

他向前望去，地府高高的门坊下，亡魂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入地府。每当有一个亡魂通过，鬼仙们都会拿着名册高声读出他的名字，然后上面画上一笔，再大声地敲一下锣。

锣声洪亮突兀，余音悠长，回荡在地府黑色的大殿上，令人心头跟着一惊。更远处，从远方走来的亡魂队伍末尾隐入沉沉的天地之间。不知走到地府的这些亡魂走了多久，又是否了却了前尘往事？

“黄泉之路，延绵**，死魂归途，不停不歇。”向青天勾起嘴角，阴邪一笑，“可惜这些千里迢迢走来受审的亡魂们不知道，阴间大多数的鬼仙也不知道，那个兢兢业业审判亡魂的鬼官早在三百年前就消失了。”

五百年前。

“你果然在这里。”断魂走进地府的后院，就看到阴间大名鼎鼎的鬼官地魄大人坐在一张小桌子前独自饮茶，茶香四溢，弥漫了整个地府后院，“地府大殿里审判亡魂，又是你的幻想吧？”

地魄看到断魂笑了笑：“注定好的命运，注定好的审判，注定好的结果，无论是我，是我的幻象，还是换成任何一个鬼仙审判都一样。来，我刚从凡间带回的大红袍，尝一尝？”说着，他拿出一个茶杯，为断魂斟上了茶。

断魂低头看了一眼茶杯里的茶，不以为意地从怀中掏出一壶酒：“我还是喜欢喝酒。”他咕咕地一连喝下好几大口，酐畅淋漓地把酒壶往小桌子上一放，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声响。

“在地狱里喝酒，总是掺着一股血腥味，连酒都变苦涩了，不好喝。还是在你这个空空旷旷的地府后院，喝得比较舒畅。”断魂向四周扫了一眼，除了地魄摆的一张小石块和两个当做凳子的石头，便空无一物，连一眼活泉一棵树都没有。地府长不出一棵鲜嫩的树，水也只有忘川河黑色冰冷的水。

地府的神秘后院，传说是地府的第一鬼官地魄修行的场所，一般鬼仙不得入内。其实不过是他“偷得浮生半日闲”喝茶的地方。当然，要不是等一会儿的新鬼仙拜见仪式，他也会和地狱的第一鬼官断魂喝上一口小酒。

地魄看了看桌上的酒壶：“少喝点吧？一会儿新鬼仙的拜见仪式就要开始了。”

“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酒量？”断魂又拿起酒壶，干脆利落地灌下两口，“这一回来几名鬼仙？”

“和之前一样，九十九名。”地魄回答道。阴间的新鬼仙拜见仪式，每一百年一次，在地府大殿举行。每次会有九十九名由天地仙气幻化而生的鬼仙成为阴间的新鬼仙。不念就是在那一次的仪式上来到了阴间。

“好。昨天地狱又有恶魂作乱，死了两名鬼仙。”断魂一边喝酒，一边颇有些微词道。

地魄轻点一下头，神情严肃起来：“地狱里关的恶魂越来越多，戾气越来越重，需要更严地守卫，你自己也要小心。”

“当然。”断魂喝下整壶酒，“新鬼仙已经到了吧？”

“应该到了。”

“那我们走吧？”

“走。”

门坊处传来几声喧哗，拉回了向青天的思绪。几只不肯进入地府审判的亡魂乘鬼仙们不注意，向回跑去。“不许跑！”鬼仙呵斥一声，甩起鞭子，第一下打在地面上以示警告。可惜警告毫无作用，于是鬼仙干脆利落地甩出了第二下鞭子，直接打向了跑在最前面的那只亡魂。

“啊！”亡魂惨呼一声，瞬间在鬼仙的鞭子下灰飞烟灭了。其他的几只亡魂见状，吓傻了，停下了脚步不敢再跑出去半步。几名鬼仙立即扑过去，逮住了他们，很快押着他们离开了门坊。

向青天知道这些捣乱的亡魂被鬼仙押去了哪里？地府的地牢——专门关押在阴间不守规矩的亡魂们的地方。也因为如此，这些亡魂本该接受的审判会暂缓，本该被定下的判决会暂缓，拥有的下一世生命也同样会暂缓。生死簿上注定的命运也在这些微妙的因果变化中悄悄地改变了。

命运，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个无意的举动，就会让你的命运翻天覆地的变化，真该狠狠嘲弄一番！

“什么人！”下方传来一声高喊。向青天低头去看，一名鬼仙发现了屋顶的他。那名鬼仙动作迅速地白光一闪，下一秒出现在屋顶上。而此时，向青天已经消失无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地府的地牢没有一盏灯，黑漆漆一片，伸手难见五指。窄小的过道两边，两排牢房一间接着一间地紧挨着，牢房的栅栏和门锁都被施加上了仙力，牢固无比，里面关满了亡魂。

温林叶和左小香被关在了其中的一间，和其他几只亡魂关在一起。幸好鬼仙隔开了那些对他们恨之入骨又虎视眈眈的游魂们。他们被关在了紧挨着他们的左右两边的牢房，和隔着过道的对面那间。周桓生和其他几只游魂就关在了对面。

“降妖人，等我们出去了，要你们好看！”游魂们乐此不疲地冲着温林叶和左小香叫嚣道。

“什么好看难看？把他们大卸八块，让他们灰飞烟灭！”另一只游魂又叫道。

“对，大卸八块，灰飞烟灭。”又一只游魂附和道。

这下，其他的游魂都跟着附和起来。围着温林叶和左小香的牢房里此起彼伏的声音都冲着他们喊着同一句话：“大卸八块，灰飞烟灭！大卸八块，灰飞烟灭！大卸八块，灰飞烟灭……”

游魂们喊起来了，不一会儿，地牢里其他的囚犯们也跟着雀跃起来。他们拍打着栅栏，发出怪叫的声音，整个牢房里乱得好像疯人院。

“温师兄，他们……”左小香不禁害怕地捂起了耳朵。游魂们关得太近了，仿佛到处都是他们的声音，到处都是他们的视线。周遭嘈杂的声音吵得她的脑袋一跳一跳地生疼，心也跟着一跳一跳地紧张起来。

“没事的，他们过不来。”温林叶的声音从墙边响起来，不徐不疾，像是在安慰左小香，又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简单的事实。自从温林叶被关进来后，检查了一圈后，发现没有危险，便‘既来之则安之’地靠坐在墙壁上，闭目养神地休息着，对周围刺耳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随时保持着警惕。

总之，温林叶的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化解了左小香一半的不安。她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对游魂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不惧怕了，同时心里暗暗自责着，自己不该自乱了阵脚，被隔着栅栏的游魂们给吓唬住了。还好有温林叶师兄，一贯从容不迫，临危不惧，降妖人说他是缺少了凡人的情感，但左小香并不觉得。她觉得他像一块巨石，任凭河流再汹涌湍急也屹立不动，给落水的人们送来一线希望。

她摸着黑寻过去，紧挨着温林叶坐了下来，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是对她的靠近有些不适应。她不介意他的反应，早听说温林叶不喜欢亲近人，也不喜欢人的亲近。但她有些固执地挨着，不肯挪动，就像落水的人们紧紧抱住河流中的大石头一样。那些石头给岸上的人感觉是坚硬冰冷，可却是落水的人全部希望。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慎重地说：“谢谢你，温师兄。”

“什么？”周围的游魂突然沸腾起来，叫闹得更大声了。温林叶一时没听清左小香的话，隐隐约约听到一个“谢”字，不明所以。

左小香抬高了声调，在吵吵嚷嚷的游魂中冲着温林叶重复了一次：“谢谢你，温师兄！”

“谢、谢我什么？”温林叶听全了左小香的话，更不明她的意思了。

“谢谢你救了我命啊！”左小香说着，脸垂了下去。如果不是有黑暗遮挡，温林叶一定会看到她面孔上感激的红晕。

“不是你救了我吗？”温林叶奇怪地反问道，即使有疑问，脸上还是那个不动声色的模样。

左小香知道温林叶说的，是在黄泉路上她把他拉出了忘川河水。其实她只是顺手一拉，如果没有李太远在下面地推他上来，恐怕她也救不了他。而她说的是五年前，他在山崖上救她的那一次。

“那时候我只有十二岁。”左小香说着，眼眶忽然泛起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