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

付菡很生自己的气——看到王远，她的紧张竟然比恨意多。

“跟我走。”王远上来就抓她的手腕，她的心跳陡然加速，他穿了条迷彩的裤子，紧身的黑色窄背背心，一身的油味，宽宽的肩膀，阴沉的脸，在红、绿、蓝高频变换的光线底下显得威武极了，就像是来强取豪夺的，她呼吸紧促，几乎是期待着被他抢走。

“你谁呀？凭什么跟你走。”付菡一晃神，已经随着王远站起来了，她奋力从他那只大手里挣脱。

她像犯贱一样的把自己给了他，从没想过他有什么不好。她眼睁睁地看着甩过他的女人在他家登堂入室，他握着她的腰，告诉她和那个女人已经没有关系了，告诉她他们只剩了一些误会，告诉她他单身五年并不是为了等那个女人，是为了等着遇到她。她居然信了，被他这么简单地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摸着他下巴上仿佛带着电流的胡茬，想着跟他一起赶走那个女人。可他和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只剩下误会的关系，他下巴上的胡茬是他挑逗女人的伎俩，而且那个女人并不在乎，好像她不是第一个被王远带回家的姑娘，她就像只傻兔子，自己撞到了王远这棵树上。活该！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就跟他们玩？”王远指着她身后的茶几。

“我愿意，用你管？”付菡瞪着王远，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不在乎。

“你他妈谁？咋咋呼呼的。”曹宏宇把她推开，又推王远。

“滚蛋！”付菡看王远左手扒拉开曹宏宇的胳膊，右手轻巧地撩起来，托了曹宏宇下巴一下，他仰着脸，仰倒在沙发上。

女人们尖叫，男人们大骂，都抄起了桌上的啤酒瓶，王远也从后腰拽出了一只板子。付菡想都没想，起手扇了曹宏宇一个嘴巴，背靠在王远胸口，指着满脸错愕的曹宏宇大喊：“谁也不准碰他！”

“你喝蒙啦？我不为你吗？”曹宏宇觉得太不可思议，脸都皱到了一块。

“你算什么，我用你帮？”她尖利的声音盖过曹宏宇，手在身后摸索，碰到王远的腿，抓住，控制手的颤抖。

王远再次攥住她的手腕，拽着她走出包厢，走出KTV，手腕被紧紧箍在他铁钳似的手里，一点也不温柔，她却在这种强硬的支配里品尝到了一股甜美的滋味，默默地跟着他的脚步，看着他的侧脸，这张脸严肃、若有所思的时候最漂亮——也就是此刻。

王远把她带到了摩托车前，他坐上去，她没用示意也爬了上去，在她那段情窦初开的日子，这辆摩托车是她的一个梦想，时隔多年，她终于坐上了这辆摩托车的后座，展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

王远掉头向东，甩掉几十个盏霓虹，过了座桥，出了镇子。没了温暖的路灯，开始不停与冷漠的车灯交错，风撞在她裸露的腿上，带着寒冷的锋芒，放在他肚子上的手臂感觉不到柔软，只能感受到温度，就像棵被太阳晒热的树，他身上的油味和汗味野蛮地扑到她脸上，哪个都不香，她却觉得好闻。她把脸颊贴到他背上，他的背像堵石头墙，结实，躲在后面，能找到一种足以抵御一切的安全感。星空越来越显眼，随着角度的变换，北斗七星完整地摆出来，大得像在山头挂上去的灯笼。

付菡又看见了那座小水坝，王远把车停在了桥中间，下了车，两人对视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还应该恨这个人的，可她刚在KTV做的那些，又分明已经原谅他了。

“离那些人远点，不是正经人。”王远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

“远离他们跟你近？你正经？”她甩开王远的手，“你正经为什么劈腿？你猛男，一个女的不够睡是吧？在我家楼下花言巧语哄我自己住，就是为了这个是不？晚上睡一个早晨睡一个，她胸那么大还不够你扎吗？”越说越气，竟然哭了。她最气的还是张欣比她好，当年迷恋王远的时候，张欣的美就让她羡慕，今天下午站在她面前，她觉得张欣更美了，容貌比她好，身材比她好，哪哪都比她好，尤其是胸，她觉得自己的一对也不如张欣的一个大。

“她瞎说。晚上那么折腾牲口都受不了，今早晨起来我腿都打晃，还有心扎谁。”

付菡有一点想笑，有一点害羞，但都忍住了，“她回来你俩上过床没？”

“在你之前。”

“你下午不是说你俩不可能了吗，干吗还上床？”

“没忍住。”

“不要脸！”付菡使劲推了王远一把，手腕生疼，他只是晃了晃。

“之后才坚定了不可能。”他又开口，“和你也没想到有这一步，开始就想发个朋友圈给她看看，知道我有人就得了。”

“那后来为什么和我上床？”付菡瞪着他，天黑，她脸红也不怕被人看见。

“没忍住。”

“你去死！去死吧，去死吧......”付菡大叫，疯了似的打他胸口，手都打麻了，他还是纹丝不动，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收，她就倒进了他怀里。

“谁知道你这么好。我也没想到能到这一步。开始就以为你爱玩，陪你玩，顺便让她知道我不是个东西，不理我了，过几天你也走了，就都过去了，我该怎么活还怎么活。谁知道你那么多年前就认识我？谁知道你跟我想的不一样？下午带你回家的时候就想，过几天你就开学了，一走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这么多年好容易遇见个喜欢的，这么几天就得被甩，想想心都疼了。”王远在她耳边说。付菡的眼泪前一刻还是愤怒的，这一刻，就变成了感动的，使劲推开他的手，也转而抱住了他。

“那她为什么那么说？”

“看我对你好，生气了呗。”

“她又漂亮，又有钱，你们还有过去，人家主动回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同意？”

“过去因为我没钱，她走了，现在回来了，我还没钱，然后跟你说，没事，我有钱，以后靠我就行。弄得好像回来拯救我。我靠自己，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怎么她回来了我就活不起了，就得靠她了？女的能靠别人活着，男的不行。能活就活着，活不起死去。”

“这么就原谅你了我有点不甘心。”付菡回味着的话，觉得他特爷们儿，摸到了他背上的一颗突出皮肤的痣，委屈地说。

“远离毒品，以后别跟那些人玩儿了。”

“我走了你能心疼吗？”付菡来来回回摸着他背上的那颗痣。

“我送你回家吧。”

“你拿我当女朋友吗？”付菡下巴抵在王远锁骨的窝儿里。

“一直拿你当别人女朋友了，比较刺激。”

“不带我回家是不是还有心扎你前女友啊？”她下巴使劲下压，直到他疼得沉肩膀。

“那破屋怎么**？你下午也看见了，上个厕所都得走出去那么远，不适宜富家女居住。”王远说话时候嘴唇就在她的额头上，好像一面说话一面吻她。

“只有想跟前女友留后手是个正当理由。”付菡把手放在他左胸口，感受着他强烈的心跳。

“唉，最不可阻挡的，就是一个想送上门的女子，回家......”王远说着弯腰搂着付菡的腿，把她扛到了肩上，她欢快地尖叫，恨不能让全世界都能听见。

摩托车停进车库。付菡站在院子里看着王远锁大门，锁好后转身对她说：“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你还能把我卖了？”付菡抱着他的胳膊，顺着水泥路往门口走。

“我傻呀！好容易捡个缺心眼的，哪能卖了。”

“滚！”付菡用身子挤王远，不敢大声笑。山下的镇子，就像幅朴拙的油画，楼宇中规规矩矩的灯光，明亮的路灯画出完整的公路，毫无新意。王远家西面的树林黑得瘆人，衬托得他家门廊里的灯异常温暖，这一盏，就胜过了山下整个镇子的灯火绚烂。

“你妈能听见不？”付菡站在门口，盯着王远母亲房间关着的门，小声问。

“只要你不喊就没事。”王远先进屋，给她递拖鞋。

付菡进门之后，王远并没有予取予求之后的傲慢，反而变得异常殷勤，就像个服务生，凡事都要征询她同意，对她的感受在意得让她都觉得没必要。

王远把她带进厨房，在厨房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是浴室。里面很干净，洗浴必须的东西都有，水也是热的，付菡这时候才明白他家房顶支着的那个蓝色太阳能热水器的存在意义。

付菡洗完澡，穿了件王远的T恤，被他带回房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我洗澡去，给你下了碗面，尝尝，好吃就吃饱，不好吃就垫补两口。”王远把她推进房间，关上了门。

电脑桌上摆着一只大汤碗，缓缓冒着热气，面上盖了一个完整的荷包蛋，碧绿的小白菜点缀其间。付菡皱起眉头，快速眨了几下眼，匀开眼里的泪水，她只在路上无意间说了一句饿，连自己都忘了，他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