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

王远的妈妈足够和蔼可亲，可付菡也并没感觉好一点，她站着，脸上像刚蒸过桑拿，身上，就像爬满了蚂蚁，被疼爱地注视着，又不敢走，终于等耿玉英往锅里加作料，赶紧钻回房里，换上自己的衣服，去厕所里给王远打电话了。

厕所在苦瓜架和柴棚之间那条小路的尽头，距离房子有三十多米，红砖红瓦，像座小堡垒。去厕所里打电话，打电话是次要的。付菡踌躇了好一会才把厕所门拉开了一丝缝，用随时逃跑的姿势缓慢拉开。然而并没发生什么，厕所里最显眼的是墙角层层叠叠的蜘蛛网，蹲坑里是松散的土，气味不好，但最重的是土腥味。

“你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家了？”厕所离房子远，大声喊也没关系。

“故意让你和我妈单独相处，增进婆媳关系。”

“滚！”付菡哭腔，“你快回来。”

“我是修车的，不是开店的，什么时候回去不是我做主。我妈吃完饭就走了，你再补个回笼觉，我中午回去。”

往厕所跑的时候神经是绷着的，什么都没注意，回来的时候，付菡却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湿润的清晨空气左右流淌，左边来的带着山上的松香，右边来的带着玉米地的清甜。阳光把玉米的叶尖点亮，叶片上能发出水面的光，看远处的玉米地，好像湖面，看近处的，好像都在傻笑着交头接耳，阳光像一面大大的旗帜，在它们头顶传递着。阳光透过屏风似的苦瓜架，变成婆娑的样子，斑驳洒在路面和路边的几株死不了上，留在苦瓜架上的阳光把淡绿色的苦瓜装饰得鲜艳欲滴，像是透明的，小黄花悄悄地开着，专属于苦瓜花的淡香也很矜持，与藤蔓缠在一起，离得远一点就闻不到了。付菡绕过苦瓜架，看见了遍地的死不了，大红，粉红，橘黄，鹅黄，每一朵花都使了全力在开放，艳得晃眼。付菡蹲下找昨天来时踩扁的那一株，找不到了，怪不得叫死不了。单凭这一点，付菡就爱上了这种花。成群的蜜蜂穿梭在花丛中，不紧不慢，就像在田地里劳作的农人，嗡嗡的声响形成固定的频率，像是农人的欢声笑语。麻雀低空飞行，钻进玉米地里。一声声悦耳的鸣叫唱起，却不是麻雀，不知道歌手藏在哪里。天的蓝色比白天淡，水分堆挤在天边，像蒸馏在玻璃上的雾气。燕子高空飞过，是一个又一个的黑点，像漂过河面的叶子。付菡想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屋子里传来喊声：“姑娘，吃饭了。”

“姑娘”在东北有“女儿”的意思，所以听长辈这么叫，怎么都觉得亲。忙着自拍的付菡再看耿玉英，也亲切许多。她发现耿玉英是个很好相处的长辈，不止是没必要谨小慎微，不拘小节都没事。吃饭时耿玉英问了些她的情况，她都如实回答了，回答之外，还说了许多耿玉英没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