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

腊月二十七，鑫鑫烧烤放假了。因为生意很好，赚到的钱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值，他们要多一些时间好好准备过年，原打算以后做的事，也可以提前了。

郝齐家第一次由郝齐出钱置办了年货，是郝齐主动要求的，不为别的，就为嘚瑟。他还陪陈晓丽买了年货，陪她们姐妹买衣服，把她们姐妹送上了回家的客车，还没忘态度恶劣地嘱咐她把过年孝敬她爸的钱揣好，别在车上让人掏去。陈晓丽家所在的那个乡距离县城85里地，她要求了好几回让郝齐开车送她回去，他都拒绝了，耍心眼郝齐不擅长，可陈晓丽更是弱项。

今年是郝齐有变化的一年，王远这边，可说是翻天覆地的一年，如果人的生命是一棵树，由灵魂和爱情组成，他枯死了一半的生命在五年后重新发芽，且异常繁茂。

也许爱情不是生命的意义，但爱情绝对是生命的乐趣，是生命展望未来的标的物，所以普通的男人世世代代约定俗成了的人生哲理是：有了媳妇有意思，有了孩子有奔头。他今年很累，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累，但今年也过得最有意思。

王远的另一个变化属于这个家，他们还清了所有的债。债不是肩上的担子，不会压得人直不起腰，债是心里的石头，坠得人抬不起头。五年了，他们母子俩心头压着这块石头，像两头牛，低头拉着身后的债往前走，一刻也没有松懈过，为的就是这一天。

“哎呀，以后再挣钱就都是自己的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苦了五六年，好歹是见亮儿了。”母亲看着他算好的账，笑容和口吻像是重见天日。

“过年别这么累了，地都种苞米吧。”王远还想说更多，想说“我养你”，但还太早，说起来显假。可照这样下去，说这句话的日子也不用等太久。半年前，他的生活还是五年来一贯的那条轨道，他还在一潭死水似的泥泞生活里跋涉，转眼却柳暗花明，转上了春风得意的新轨道。就像在路上捡了张彩票，中了奖，除了“天意”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王远自信地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奖励，奖励他始终都“要脸”。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大都习惯了“认命”，这个命就是乖乖地跪在社会现实面前，冲钱磕头，撕掉脸皮，张手接着社会排出的垃圾，从垃圾里翻找残羹冷炙。王远一直站着，站在一旁看，留住了脸，空了肚子。他有好多次都想过跪下，好多次都屈了膝盖，最后都又站直了。他相信这是上天对他的奖励，随波逐流是命，天助自助者也是命。

因为赚的钱比预想的多，王远在和郝齐商量过后，把店租给了张欣。即使赚的钱比预想的多，但还清债务之后他依然没积蓄，还了店租，也只剩了当月的工资。不过现在只是没钱，过去是欠债。常欠债的人不怕没钱，能赚钱的人不怕没积蓄。另外，急着还钱也是给付菡交代。

在交代之前，王远安排了另一件事：陪付菡去给她妈妈上坟。这事是他提的，他不提付菡完全想不到，需要的东西是他买的，流程是他教的，付菡只是把他点着的冥纸烧完，对着墓碑说了几句话。看得出来，付菡起初只是按他说的做，可对着墓碑说话，说着说着就动了情，流了眼泪。

接到他的电话，张欣没说别的，只问了句：“非得给呀？”

听张欣这不变情绪的口吻，王远倒不好意思不解释几句了：“是，你不差钱，我差钱，可钱不还你，差事儿啊。”

“小对象儿不让？”张欣声中带笑。

“明摆着的事儿就别问了呗。”王远厚着脸皮说。

“行......”张欣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我去新房贴对子，在那见呗？”

王远答应了付菡，把钱还给张欣就走，一句话也不能多说，可他还是多说了，不光多说，还多做了——帮她贴了对子。不是不帮她手刺挠，是明明让她帮了忙，再避嫌就显得像过河拆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