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四

付国文坐在工棚的临时办公室里，外挂空调的噪音透过简易房薄薄的墙壁直刺他的耳朵，老板椅的椅面靠背和扶手皆冰凉，坐在上面，一股股寒意钻进身体。隔着结冰的窗户，他看见一辆绿色的小车并排停在他家的车旁边，付菡从车里出来，而那个男人也一起出来了，两人绕过车头，那个男人伸出手，付菡把手递了过去，两人手拉手走进院子。他在心头蒙上的那层冷静被陡然窜起的怒火烧焦。

付国文来县城要做两件事，一件必须做的，一件是想做的。必须做的是再次向李振借高利贷，想做的是接女儿回家。今年的变化太大，太快，远超他的预想。十个月前，他满心想的还是退休，抱着他的老来子颐养天年，只过了短短十个月，他用大半辈子积累起来的家业，地基已经松动，早都把定的事，看透的人，全都换了面貌，他年初功成身退的打算，到年尾变成了力挽狂澜。

来工地之前他刚在李振的游戏厅签完借据，扣除了上比钱的利息和这笔钱的利息之后，拿到了第二笔钱。

在借了第一笔钱之后，家里其他的项目又陆续回了一些钱，付国文算了算，大概够支持县里的工程到今年结束，到时老关系的问题估计也解决了，贷款下来，先把高利贷还了。家里其他的项目都在收尾，回来的资金全部投进县里的项目，加上一冬天的预售，到来年，钱应该就不会这么紧了。这么想想心里敞亮了好多，主要的精力就转到了家里，宋丽娜状态还是不好，付国文把买卖上的事给儿子交代清楚，陪着宋丽娜回了她延边的老家看父母，顺便在当地给她家买了套房子，哄她开心。这个办法很有效，宋丽娜回家之后情绪好了很多，奶水也跟着多了，他的老儿子也胖了。付国文看着自然高兴，也就没着急回家，正好又赶上金秋时节，他带着妻儿在延边附近了玩了个遍，先泡温泉，又赏枫叶，不知不觉就住了一个月，直到付伟给他打电话说家里又没钱了。

付国文开始很惊讶，为什么能用两个月的钱一个月就没了？等他听儿子说工地已经停工半个月的时候彻底惊着了，当天就回了沈阳。回来之后才弄明白，原来是付伟认识了一个炒期货的朋友，据说能耐特别大，有内幕消息，投准了轻轻松松就能赚三成的利，付伟把工程款挪出来炒期货，不知是朋友的内幕消息不够准还是付伟运气不好，在开头小赚了两笔之后就一直赔。起初付伟还想着捞回本就撤，可赔了几次之后就赌红了眼，接连很砸了两把，折进去五成的本，县里的工程已经停了半个月，付伟害怕了，不敢再瞒着，才告诉他。

付国文找老关系，却联系不上，一打听，说这人上个礼拜早晨上班时在小区门口让纪检带走了。县里工程停工半个月，工人欠薪两个多月，工地上已经有点毛了。付国文东拼西揍，面子丢了又丢，姿态低了又低，好歹弄了几百万，勉强把工程撑到冬天放假。

付国文跟儿子大吵一架，收回了年初放出去的权利。要怪最该怪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老子最清楚，怎么能把这么大的摊子交给他？他还没老，怎么就糊涂了。他收了儿子的权，儿媳妇在家里又闹起来了。付国文这次没妥协，人生不受老来贫，这才是底线。他在延边给宋丽娜买的房子装修好了，过了年就让他们娘俩搬过去，家里消停了，他也少分心。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他要竭尽全力，把家里的事业带回正轨，为了老婆孩子，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