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

“付菡你干什么？”笑脸一个不剩，耿玉英惊诧地问她。朝她走来。十八只眼睛齐刷刷瞅着她。

“我愿意！都拿我当服务员是不是？”付菡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嗓子，吼出了她对耿玉英的恨意。她觉得耿玉英已经用表现羞辱她了，还这样明知故问，分明是带了恶意的，面对恶意，她为什么不能有恨意？可看见耿玉英尴尬涨红的脸，她一下后悔了，越过这张脸看见了王远野兽一样的眼神。

“谁逼你了吗？不爱干走，哪不屈你你上哪去。”看着王远脸上让她陌生的东西，她想起了偷偷从国外跑回王远家那天他说过的话，她触犯了他的唯一一条底线。她低头不看所有人，踢开地上的扇贝，跑出了店。

付菡开着“公狗”没头苍蝇似的四处转，一度开上了去沈阳的国道，开出几十公里，到天泛黑，又掉头回来了。上次她是以不顾父亲死活的无情跟家里决裂的，没脸就这么回家。她现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无处可去，只担心家里的情况。她想给家人打个电话，可在那天王远带她滑雪之后，她就换了电话号码，重新申请了微信账号，扔了家人和原来的朋友圈，过起了以王远为中心的新生活，她能记住的，只有已过世的妈妈的电话号码。一直以来，她对爸爸哥哥都有诸多的怨愤，可在她掉头往回开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也不是个好女儿、好妹妹。她对身边人的要求是无条件的爱，没人能做到，但只有家人是没有怨言的，没想过摆脱的。她也是今天才明白，爱人，听见的和看见的，不见得是一个人。

说不清是不是自主的，付菡又去了那座小水坝。站在桥上，借着残存的暮色，俯视让她遇到王远的这条河。早春，这条河显得瘦小苍老，细细的水流在乌突突的河冰之间流过，河床上的蒿草枯黑杂乱，一阵风来，吹得杂草微微作响，吹透了付菡的衣服，带着寒冷刺进皮肤，她把双臂抱在胸前，一滴眼泪带着温度掉到手背上。为什么要站在这？她本该在校园里披着澳洲的秋阳和同学们说笑，精致装扮了，跟同样精致装扮的朋友们吃喝玩乐，不用劳心劳力，尽情无忧无虑，不用担心明天，不用谋划怎么过日子更划算。好的伸手拿过来，坏的张口推出去。她这么过了22年，应该继续这么过下去，却在这条河里被冲走了。付菡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任性的，可她直到去年夏天之前，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现在回头想，王远是她对异性产生遐想的起始，也可算是她的“第一次”，大概就因为这个，她才像失心疯了一样，任他牵着，撇下了原来的生活，过起了苦日子，起早贪黑，白天摆弄各种肉，沾得一手腥膻，晚上做服务员，点头哈腰伺候人。她做这样的牺牲，受这样的罪，没人逼她，都是她上赶子自找的。她突然觉得自己贱，不是命贱，是骨头贱。不光骨头贱，脑子还蠢，王远说要做“爷们儿”，尊严在前，她就想都不想地扔了家，跟他般配，跟他门当户对。她自觉做出了王远最看重的付出，可到头来发现他最看重的，还是钱。

寒风如浪，一**打来，卷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温度，风声扫过她的耳轮，像是一阵阵嘲笑。脸上感到斑斑点点的冷，可眼泪明明已经干了，她使劲儿眨眨迷蒙的眼睛，隐隐看到雪片斜斜掠下。一辆摩托车轰鸣驶过，她心一抖，可明知道不是王远的，车灯十分晃眼。路对过的村里有狗叫声传出，天已几乎黑透。付菡坐进车里，良久，回家了，王远家。

回来当然也是因为无处可去，但更重要的还是她想回来，想看看王远会怎么对她，然后让他们母子俩知道，她不是能随便欺负的。

“公狗儿”经过村口工地，一地的碎玻璃被车灯照得闪闪发亮，已经忽略的对家里的担心又泛上来，工地真的是李振砸的？那除了这，家里还有别处被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