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三

到了山顶，没找着徐立波的车。山顶有五个中年男人，三个坐在树底的矮墙上抽烟，两个在器材上锻炼，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能经常来山顶健身器材锻炼的人有限，所以都认识，这是他们的地盘，年轻人转一圈就走了，而情侣，要去树林里寻。上来了两辆车，停在健身器材北边、圈着电视塔的围墙外，六七个男女下车，摆开了烤炉塑料凳，是来烧烤的，高高兴兴，大声互骂着脏话。干等徐立波不来，王远接替那个坐到树下喘粗气的男人，抓着单杠做起了引体向上，做到二十个的时候，树下的男人就开始感叹“还得年轻”啊，说得他有点不好意思，像是对他们显摆，又做了几个，徐立波穿了套黑色耐克体运动装，红着脸攀上了山顶，他就跳下了单杠。

“怎么这么来的呢？”王远新奇的笑。

“今天都第十一天了，一天一趟。”徐立波一屁股坐在距离那几个同龄人七八米外的矮墙上，大口地喘着气，拧开手里的矿泉水，递到嘴边，等着喘匀了喝。

“徐老板也好上锻炼啦？”王远挨着他坐下。

“好啥好，这大热天，谁不知道搁家待着好？前一阵儿带我姑娘上沈阳产检，我和她妈顺便做了个体检，她妈都挺好，我是三高，血黏还脂肪肝，大夫说我是得那个脑血栓、心梗、糖尿病、痛风的高发人群，”徐立波左手拍着右手的指头，一样样数着，“结果出来我好几天没睡着，我姑娘知道都吓哭了，天天跟她妈看着我，不让我抽烟，不让我喝酒，肉都不让我吃，逼着我锻炼。现在还行了，头两天，我半道儿歇三四起儿才能上来，这两天儿一气儿就能上来了。”

“那些萌萌，莹莹怎么办？”王远笑问。

“全都拉倒了，电话、微信都让我删了。现在我什么药都不吃，就吃降压药。从今年开始，没有那个心了。我现在就想着体格好点儿，多活几年，以后哄孙子，一家人没事儿出去玩一玩。”徐立波眼里闪着憧憬，看得出，这就是他给自己设定好的余生。

“看出是孙子了？恭喜！”这是根深蒂固观念，已经极少有人会公然宣扬重男轻女，但谁家里添了男孩，还是会特别恭喜一下。

“那么回事儿吧，外孙子，自己糊弄自己。”遗憾的笑流过徐立波脸颊的皱纹，“对了，找你是店里的事。我要把汽修店改成4S店，卖长安、长城这些玩意儿，主要挂着让我姑娘姑爷以后有个事干。”

“他俩都大学生儿，能听你安排？你姑爷不是学建筑的吗？”

“往好听说呗，扯犊子的学校，能学啥？真章儿都不抵瓦匠。我冷眼儿瞅他，也是空架子，浮精神。前两天说创业，问他要干啥，说要卖衣服。叫个人就能干的事儿那叫创业吗？家是新民的，爹妈也没能耐，给他们留眼皮底下，我还能放心点儿。店开了之后，卖车修车分开，卖多卖少无所谓，没事儿打游戏，叫他俩有个营生儿干，修车这边像以前一样，我一个月给你涨两千块钱，我在我张罗，我不在你说了算，咱俩认识也十年了，说是给我干活，其实是当爷们儿处，啥事儿我都不瞒着你，我是看你这人行，以后我要体格还行，咱就该怎么处还怎么处，要真是脑梗心梗了，我就把家托付给你了......”

“诶——你想哪去了！”王远听着徐立波说买卖，最后突然转到“托孤”，听得他背后一凉，徐立波脸上故作坦然的笑，像极了他父亲确诊癌症之后，他父亲就这么笑着，总给他嘱咐，却又说一半就打住，一定也是满心的记挂，“就三高，脂肪肝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信得着我我也不跟你客气，往后你不去我就看着，别想那些用不着的，没准锻炼几年，孩子就比你强了。”

“能把家支起来我依足了。”徐立波叹气，“后天咱俩上沈阳，看看他们修车有没有什么门道，用不用进新设备。顺便你再找付家姑娘出来唠唠？”

“再说吧。”王远望着西边的山脉，通沈阳的高速公路隧道，就从山下穿过。

“早晚的事，宜早不宜晚。她家是肯定不行了，以后就是一般人家，她娇生惯养长大的，能干啥？你得伺候她一辈子。要我看还是张欣好，里头外头啥都行，人家可是公开说了，不找比人，就等你。”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反正她肯定是说了。你痛快儿的，别给人耽误了，再扯拉两年，生孩子都费劲了。”